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张醒言始终不能理解唐承庭和陈华浓的这段关系,一个无条件信任,一个死不放手,既然这样,你们离什么婚?他更不理解唐承庭冷漠持续论,哪有人能忍受一段没有温情的婚姻?
“你看看莫一言,没跟那个小奶狗结婚前就是24k纯钛合金的汉子,现在呢?我有时候都怀疑她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四肢萎缩,她倒是也好意思,让一个小她八岁的人这么惯着!”张醒言看唐承庭毫无反应,只得继续说下去,“是个女人都需要惯着哄着,哪怕陈华浓是社会学意义上的男人,生物学上毕竟还是女人啊!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我不会哄人,不会温情,所以我只能放她自由,让她有更多的选择,这就是我的离婚理由。”
张醒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认识的唐承庭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明面上是为了别人考虑,实际上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是为了陈华浓着想,所以提出离婚?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可信呢?你什么时候会为了别人考虑,你要说你厌倦了陈华浓,我觉得可信度更高。”
厌倦陈华浓吗?厌倦的理由是什么?厌倦她五年来费心扮演一个贤妻的角色?厌倦她五年来独立自强,不再需要旁人扶持?还是厌倦她五年来,固执地守着他这块顽石,从没想过放手?
从张醒言那里听闻陈华浓受过的委屈,陈华浓躺在他怀里轻描淡写地说着‘狠话’,他回想这些年来陈华浓和他在一起的种种。他难道不心疼吗?不心疼吗?不心疼吗!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也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去爱一个人,甚至连接受别人的善意他都惴惴不安,这是骨子里的不安,这是从小缺乏安全感带来的后遗症,他这样的人怎么能给陈华浓什么?能为陈华浓做什么?他连最简单的安慰都不会。借着酒劲打了三个多小时的跨国电话,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一句‘你好不好’也问不出口,哪怕是一句正常询问‘什么时候回来’也开不了口。陈华浓在电话那头的急切和担心,他不是听不出来,陈华浓越是这么坦坦荡荡,他越觉得自己卑劣到极致。
“陈律,有电话进来,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处理。”
陈华浓从包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占据了满屏幕,不得不立刻终止和她学长的视频会议。原先非洲工厂是赵良国的人经手,因为机械生产的核心技术授权是以赵良国那个工厂的名义作出,所以赵良祁便把这个事情交给了赵良国处理,后来赵良国工厂破进入破产程序,这边便无人经管。
“海关现在把所有建材压在港口,说是清关手续不齐全,赵良国那边一直不接电话。”
“我知道了,这几本合同你来审查,我给秦淮打电话。”
国内时间晚上十点多,秦淮接到陈华浓的电话,陈华浓把事情原委细细同秦淮说了一遍,叮嘱他明天一早立刻去赵氏集团把所有资料准备齐全。“这批建材运过来就是两个月,再拖延下去机械制造不出来,我们这边可能要承担违约责任,你到上海后直接联系我师兄,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但是资料寄过去最快也要半个月啊!”
“我后天的飞机回来,这两天我走不开,已经约了四个合作商见面,每天都满满当当,我后天一结束就去机场,拿了资料就返回。”
“这么高强度,你怎么吃得消?我让池不豫给你送过去。”
“不豫没有办签证,我还吃得消,之前比这更累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记得刑事组刚成立的时候,我们两个早上四点出差去外地看守所会见,一天去三个邻市,回来累成狗,直接倒在办公室睡着了。”
陈华浓很少提及往事,她更多时候是马不停向前赶,秦淮问她这么急干什么,她说不出口确切的理由,只是知道自己比别人更加急迫,所以没有时间缅怀过去。今天突然说起过去的事情,竟然觉得有些有趣,“到底是那时候年轻啊,熬夜是常态,偶尔通宵也不觉得有什么,哪像现在,我刚来时差都没顺过来。”
“现在呢?一切顺利否?”
“当然顺利,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我师傅说什么来着,丢在荒野里也能生存下来的人啊,更何况这里一切都挺好的。”
秦淮觉得陈华浓最近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只是相识多年,多少是有些默契的,“你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抗,有问题及时跟我联系,我搞不定,还有主任他们兜着,你不要总是逞强。”
“知道了,上了年纪后变得这么爱唠叨,你这唠叨劲都快赶上唐主任了。”不经意又提及唐承庭,陈华浓轻叹一口气,她一离开唐承庭身边,总是没理由地想着那个人。看到好看的风景会想他,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想他,参加陌生人的婚礼会想他,遇到难缠的问题会想他,明明这个人不在身边,明明知道所有问题最后都是自己解决,明明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
“你和唐承庭联系过没?”
“嗯,刚到的那天他给我打了电话,聊了一会儿。”
“听说你又搬回去住了?”
“嗯,上次回去住之后一直忙,加上我爸妈正好过来了,分居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结束了,不过现在也是聚少离多,和分居没什么区别。”
“你是不是有点刻意在逃避唐承庭?去肯尼亚的事情也是,其实换成你在国内,我陪同也是一样的。”
“我为什么要逃避他,你见我什么时候逃避过?”
陈华浓没有正面回答,秦淮心里大抵有数了,也不再追问。关于唐承庭和她的事情,秦淮想说的该说的,早在几年前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如今他也懒得多嘴,这种事情就是周瑜打黄盖。他到底还是旁观者,不清楚唐承庭和她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羁绊,哪怕再不喜唐承庭,只要陈华浓没放手,他们就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想想张醒言说得话,破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秦淮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还是缄口不言最合适。两个人最后再次确认了清关所需材料以及相应程序,以公事开始,再以公事结束。
赵良祁是在谈判前一晚到达的度假村,陈华浓和实习生饭吃到一半,赵良祁的秘书走过来通知她们晚上七点有个和集团高层的视频会议要开,实习生擦了嘴就准备回房准备资料,被陈华浓一把拉住,“吃饭要紧,你慢慢吃。”
实习生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显示下午六点三十七分,瞬间有点吃不下。陈华浓看了一眼面前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免轻笑了起来,明明心里着急开会的事情,但是又不好拂了自己的面子,这进退两难的表情实在是好久不见了。
“没有拿到驾照的学员在路上训练时出了事故时,责任人是谁?”
对于陈华浓冷不丁地考《道路交通法》,实习生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呆愣了几秒后才开口,“教练。”
“所以不要慌,师傅在前。”陈华浓拍拍实习生的肩膀,“慢慢吃,慢慢过来,不要噎着,我先上楼,你吃完了拍照认证给我才能上去。”
这几年陈华浓接到其他律所的邀约不止一次,待遇自然是比慎颂好,陈华浓都礼貌拒绝了。她曾有过的二十出头的慌张年纪,她那个看起来没正形的师傅郑沣年也是这么同她说,不要慌,师傅在前。纵观这六年,郑沣年不正经的时候更多,教会她办案的刁钻角度,教会她怎么皮对方代理律师,但是潜移默化里,郑沣年真正教会她的是:人心也好,温暖也好,你得到过,才能给予他人。
陈华浓今天穿一身利落的淡蓝色套装,显得人修长颀瘦,长发扎成了随意的马尾,银色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势。实习生看着陈华浓的背影,眼眶慢慢湿润,她进入慎颂以来,几乎都是跟在秦淮后面,池不豫出现的时候,所里其他人都说她只是挂名在陈华浓下面,陈华浓真正的接班人是池不豫,她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然而今天亲耳听到陈华浓说出这句话,她仿佛明白了,为什么池不豫天天被训,还是死乞白赖跟在陈华浓后面,这个叫做陈华浓的女人,总是轻易能让人觉得心安。
视频会议在赵良祁房间开的,实习生进去的时候,陈华浓已经在做详细汇报工作了,从最大利润获取到如何规避企业风险,统共几十页ppt,陈华浓几乎没怎么擡眼看,期间还要接受集团高层的随时发问,陈华浓可以说是做到了滴水不漏。实习生不解,她们一起到达肯尼亚,一起倒的时差,一起看的合同,何以陈华浓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豫是个大帅比:你师傅就是变态,不用搭理她。
慎颂秦淮:在清算赵良国工厂的时候,赵氏集团就跟陈律提及过这个事情了,应该是那个时候准备好的资料。
实习生回想了一下那个阶段,陈华浓一边要作为赵良国工厂的代理人处理几十桩债权纠纷,一边还要分神处理网络闹剧,私下里还在准备国外工厂的合作事项,嗯,的确像池不豫说得,是个变态了。
“我哪里变态了?任何时候不打无准备的战是我的习惯。池不豫真的是几天没修理,要上房揭瓦的节奏。”陈华浓看到群消息已经是两天后,彼时的陈华浓刚结束和合作商的会议,拖着行李箱在国际机场疾行,实习生紧跟其后,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一个穿平底鞋的凭什么跑不过穿高跟鞋的。本来实习生不需要回去的,但是陈华浓回去两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所事事,索性陪着陈华浓一起回去了。
“师傅,离登机还有点时间,你要给师公挑个礼物吗?”
陈华浓放眼望去,全是奢侈品免税店,然后果断带着实习生一头扎进了各大免税店的化妆品区,本着不买就是吃亏,吃什么都不能吃亏的原则,陈华浓成功拎了两大包护肤品和彩妆登上回国的飞机。一直到飞机起飞,陈华浓还在感慨非洲口红实在太便宜了,“我觉得我们可以改做代购了,这里不仅便宜,而且色号还多,毫不担心断货的问题。”
“师傅,走私是违法行为,我们不能知法犯法。”
陈华浓摊开手掌,皮笑肉不笑道,“把我送你的那个口红套盒还给我!”
“赠予一旦生效,所有权就转移了,所以你不能强制要求我把口红退还。”
“口头赠予没有证据,小票还在我这里,我可以反告你侵占。”
“师傅,你还是没有选师公的礼物。”实习生眼见自己说不过陈华浓,立刻改变了谈话方向。
“这次回去匆忙,我们直接到上海,拿了资料后直接返程,应该不回去,等肯尼亚那边的事情都结束后再说吧。”秦淮说得对,她是有意避开唐承庭的,从唐承庭提离婚开始,她就莫名害怕和唐承庭单独相处,也许是害怕唐承庭说出更毒辣的话,也许是害怕自己被他说服,也许是害怕自己越来越舍不得放手。
晚上十点多唐承庭到家,照例是黑漆一片,声控灯随着他的步伐亮起,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半晌后还是点开了微信列表第一个,播出视频通话的几秒后,卧室里传来熟悉的响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