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被告席位陈华浓不知道坐了多少回，以代理律师的身份，像今天这样以当事人身份坐在中间，心情莫名有些微妙。她一擡头便和唐承庭眼神交汇，两个人这时候倒是默契，迅速转移了视线，她转向实习生，笑得如沐春风，“紧张吗？我第一次上庭的时候，我师傅是宿醉刚醒，完全不在状态，我又生气又忐忑，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答辩，庭审结束后我问他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结果他理直气壮地说不是还有二审吗？”
实习生紧绷着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这是郑沣年的做派，也是陈华浓的安慰。其实换成别的案件，实习生不一定会有这么大压力，偏巧当事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于公她不想自己能力受到质疑，于私她也不想看着这对夫妻走向陌路，她收集到的证据里没有一项是说他们夫妻两感情处于破裂状态。除此之外，她紧张的另一个理由是提交证据材料前，陈华浓过来抽走了她们偷拍到的照片。那可是最有力的证据啊！
“不用慌，本来一审就很难判决离婚，就是搅稀泥，张醒言没有足够的证据，肯定是一些假大空的套话，你就当成是学校打辩论赛那样子一一反驳就可以了。”陈华浓的分析在理，实习生刚要彻底放松下来时，不料陈华浓突然补了一刀，“难搞的在二审，今天走个过场后，下次开庭你得加油喽。”
实习生内心飘过千万只小羊驼，大佬啊师傅啊你放过我吧，我年纪轻阅历不足能力不够，就不去中院给您丢人现眼了吧。
庭审过程确如陈华浓所料，对方压根提交不了直接证据证明夫妻感情破裂，质证环节潦草结束，剩下被告方的答辩由陈华浓亲自来。实习生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因为一直到开庭，她都没有见到陈华浓的答辩词，她委实好奇，这位慎颂的铁娘子究竟会如何描述自己这五年来的婚姻状态。
答辩人：陈华浓。
委托代理人：慎颂律师事务所秦淮，委托权限为一般授权代理。
关于原告唐承庭诉被告陈华浓离婚纠纷一案，根据被答辩人的诉讼请求及事实理由，答辩人依据案件的客观事实及相关法律作出如下答辩：
一、答辩人对被答辩人提出的感情基础浅薄的事实理由存在异议
被答辩人称双方婚前了解不够，只恋爱一年便仓促进入婚姻状态，没有足够牢固的感情基础，致使婚后矛盾重重。事实上，在原被告双方恋爱之前，两人认识已有七年，一同经历难熬枯燥的高中时代，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关系，大学期间虽不在一个城市，却一直保持联系。以上事实原被告双方的旧朋故友都能证明，原告律师张醒言也清楚其中的事实原委，故而感情基础不牢固这项理由不成立。至于婚后矛盾重重更是无稽之谈，自原被告双方结婚以来，五年期间双方吵架次数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堪称模范婚姻。
二、答辩人对被答辩人所诉结婚后原被告双方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庭导致感情破裂一项存在异议
原被告双方结婚后第一年两人的确忙于工作不假，但是双方之间一直保持了
良好的沟通状态，而且努力打拼事业的最终目的是为婚姻家庭建立良好的物质保障，仓廪食而知荣辱，没有面包的爱情如同一盘散沙，答辩人认为这是为了更好地经营婚姻生活，增强双方感情的明智之举。第二年开始，答辩人就平衡了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关系，尽到了作为妻子的责任义务。
综上所述......
秦淮以为陈华浓执意自己答辩是要准备演出深情款款的戏码，他甚至让助理姐姐跟来偷偷录音，等以后陈华浓跟他嚣张的时候，就以此来反击，结果她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实习生以为陈华浓执意自己答辩是要准备端起二米八的气场，把连带张醒言在内的唐承庭同伙一起好好教育一番，让他们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敢起诉她陈华浓就得做好被疯狂输出的准备。一早听闻慎颂的陈华浓擅长语速攻击语言攻击逻辑攻击等全套人身攻击战略，她兴奋了许久，结果她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结束了？
情报失误，助理姐姐果断拎包走人，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了秦淮一眼，这就是你给我吃的瓜？我自己拿着身份证登记进来，从早到晚，从民一庭到民十庭，这种瓜都能吃撑我，这好意思叫瓜？毫无波澜毫无感情毫无预测兴致，还不如在所里刷微博吃瓜来得快。
“你自己的离婚官司你就这么摸鱼过去了？你的演技呢？气场呢？”秦淮很扎心，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太大，他有点没招架住这个落差感。
陈华浓轻瞄了他一眼，有一丝交友不慎的后悔（秦淮？？？确定不是我后悔？）“我两一没出轨二没家暴三没财产分割四没抚养权争夺，你来告诉我，我需要什么演技？什么气场？”
“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定要像个受害者一样，把那种失婚妇女的恐慌委屈发挥到极致，这样才有戏剧性啊！”
“八点档狗血剧现在都不敢这么演，你是不是对戏剧性有什么误解？”陈华浓看秦淮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嫌弃，并且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实习生就眼见着自家师傅愣是把十厘米的高跟鞋踩成了风火轮，迅速消失在停车场。
判决书是第三天寄到慎颂的，拆快递的依旧是助理姐姐，不过这次和上次不同，她不至于心惊胆战，毕竟判决竟结果毫无悬念，她只是例行公事把判决书装订进卷宗里面，然后迅速扔进档案处，好歹也算是陈华浓的一桩“丑闻”，能不提就不提，免得惹祸上身。
张醒言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秦淮和张醒言在茶楼的包厢里汇合时，秦淮明显觉得张醒言憔悴了不少，遂好心提醒他，“钱是赚不完的，你不能为了工作把身体弄垮，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兄弟你要保重啊。”
“我是因为工作把身体弄垮的吗？我是被......”张醒言不能说他是被陈华浓整垮的，没有证据到时候还要被陈华浓再反咬一口，他都能想到陈华浓那长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会说出什么话来。陈华浓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无非就是成了他代理的所有案件的对方当事人的代理人，然后不遗余力地挑他程序和实体上的漏洞，严重影响他的办案效率和效果，但偏偏陈华浓有理有据。
“你们所最近都不忙的吗？我看陈华浓挺闲的啊？”闲到连一万以下的案子都接了，就为了找他麻烦。
“忙啊，她怎么会不忙，老徐准备让她接一个破产重组的案子，仅原告就有四五十个，她现在忙着处理手上的旧案，都没空出来打牌。”
那她为什么有时间找我麻烦？请你解释一下。这句话张醒言也就放在心里默默拷问，他觉得委屈，要离婚的人是唐承庭，为什么报应落在自己身上，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婚不是没有离成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是帮凶，她舍不得动唐承庭，自然要跟你撒气的。”
“你知道？”
张醒言正在回忆上一秒自己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口了，又听秦淮说，“我们所都知道啊！从她特意打听你最近都在代理什么案件开始，我们就猜到了。”
听听这说话的语气，多么明目张胆的报复啊，“徐主任不管管？”
“她就是代理了几个小标的额的普通案件，老徐能说什么？”言外之意就是大家都知道陈华浓要做什么，可是没有人能用正当理由拦住她啊。“去跟唐承庭告个状，这种情况也只有唐承庭能震住这个妖孽了。”
张醒言感激涕零，这世道还是有正义可言的，连同门都看不下去了，可见陈华浓的行径多么令人发指！
“你想太多，我是觉得她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案件上面，严重拉低了我们组的经济创收水准，会影响我们年底的评分和分红，唐承庭不是学金融的吗？正好让他给陈华浓灌输一些数据概念，做人最重要的是向‘钱’看。”秦淮丝毫察觉不到张醒言越来越黑的脸色，反而越说越起劲，连带着打牌的状态也越来越好，“自摸，花和风两番，双龙七对十六番，给钱。”
张醒言深觉他最近和慎颂的人八字不合。
“打牌就打牌，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牌运不济。我听说你周六还输给唐承庭不少呢！”
“谁告诉你的？”
“陈华浓啊，她说她用唐承庭微信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一笔零钱，就随口一问，唐承庭说是意外横财，随便买，陈华浓想起你们之前一起打牌的，一猜就是赢得你的。”
张醒言错了，他何止是跟慎颂的人八字不合，连带慎颂的家属也不合好吗？这两个明知道第二天会因为离婚闹上法庭的人，前一天还在共享经济大权，唐承庭实锤非人哉！
不知道是陈华浓良心发现还是唐承庭教导有方，距离陈华浓离婚案件结束后的第三周，张醒言终于恢复了他的正常职场生活，庭审对面终于不再是苛刻小心眼的陈华浓，实在是令人欢喜鼓舞。
“听说你把张醒言折腾的够呛啊！”
“怎么了？他还去你那里告状了？”
莫一言按下跑步机的暂停键，转头看向陈华浓，这个变态跑了四十分钟还没有出一滴汗，而自己早已大汗淋漓，“什么叫还？”
“你已经是第五个用听说开头问我张醒言事情的人了，你确定你两是同一个妈生的？”
“不确定，出生的秘密你得问我妈。我先去洗澡了，晚上约了《南柯》的编辑吃饭。”
“那我怎么办？你就这么抛弃我了？”把人约出来运动，运动结束就抛弃，陈华浓严重怀疑她是张醒言派来的援兵，“你知道为了陪你我可是推了好几个约，你现在过河拆桥的本领越来越像章曦盎了。”
“要不你晚上跟我一起去？虽然是因为公事见面的，但也不是正式场合，算是提前接洽。你以前不是还挺喜欢看《南柯》的么，应该能聊得来。”
“你这个以前都要追溯到十年前了，那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现在你让我跟一个青少年杂志编辑谈什么？青春？梦想？”陈华浓也按了停止键，一边走路一边盘起散乱的头发，“话说回来，你一个走都市丽人风的成人杂志和一个放大青少年伤痛点的儿童杂志有什么可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