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暗箭来
北风卷地暗箭来
柳府诗会上的那场短暂却尖锐的交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立刻掀起惊涛骇浪,但其引发的细微涟漪,却已悄然在京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扩散开来。沈歌祈那番“道德需践行”的言论,以及她毫不客气撕破柳云汐“高道德”面具的行径,无疑触怒了许多自诩清高的贵女及其背后的家族。
然而,预想中来自柳云汐或其拥趸的明面报复并未立刻到来。高门贵女的矜持与“体面”,让她们更习惯于使用另一种方式——一种更隐蔽、更阴毒、更能杀人于无形的方式。
真正的风暴,往往起于青萍之末。
这日清晨,沈歌祈一如往常,在书房处理商务文书。窗外阳光正好,但她心中却隐隐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兆。昨日与北疆的一批重要货品交割似乎有些延迟,派去码头查看的人至今未回。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书房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心腹管事沈忠,一个在北疆就跟随着她、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甚至来不及通报,便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异常。
“东家,出事了!”沈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愤怒,“我们泊在通州码头的三艘货船,昨夜被漕运衙门的巡检司以‘涉嫌夹带违禁之物’为由,强行扣下了!所有货物一律封存,人员也被驱离,不准靠近!”
沈歌祈握着毛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氤开一团污迹。
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如此狠辣的手段!
漕运!这可是南北货物流通的命脉!货物被扣,不仅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更致命的是延误交货日期带来的信誉崩塌,以及后续一系列连锁反应!尤其是那三艘船上,有她此次打开京城高端市场至关重要的一批北地稀有毛皮和药材,是与几家大商号签了死契的!
“涉嫌夹带违禁之物?”沈歌祈擡起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沉静,“具体是什么名目?谁带队扣的船?可有公文?”
她问得极快,极有条理,丝毫没有寻常女子遇到大事时的惊慌失措。
沈忠见她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语速极快地回道:“带队的是巡检司的一个新提调,姓周,面生得很,态度极其强硬。公文倒是出示了,但语焉不详,只说是接到线报,我等船只疑似夹带私盐和……和禁书!简直是荒谬!我们的货物清单清晰明白,皆有北疆官署勘合印信,绝无此等物品!”
私盐!禁书!这两个罪名,无论坐实哪一个,都是抄家流放的大罪!即便最后查无实据,只要被扣上几天,拖也能把她的生意拖垮!
好毒的计策!
沈歌祈眼中寒光一闪。这绝不可能是区区一个漕运巡检司提调敢独自做下的事情!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是柳云汐?她能有如此能量,直接调动漕运衙门的人?还是……萧承?他因那夜之事恼羞成怒,改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打压她?亦或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我们的人现在何处?”沈歌祈放下笔,站起身。“都被赶回来了,码头现在有兵丁把守,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探听消息。那个周提调放话说,要等彻底清查完毕才能放行,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一月也未可知!”沈忠咬牙切齿,“东家,几家收货的商号已经派人来催问了,语气很不好听。我们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去找……”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否要去找萧承?毕竟那夜之后,谁都看得出这位指挥使大人对东家“与众不同”。以玄镜司的权势,压下漕运衙门这点事,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
“找他?”沈歌祈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那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授人以柄!”
她几乎可以肯定,即便此事非萧承直接指使,他也必然乐见其成,等着她低头去求他!一旦她开了这个口,往后便彻底受制于人,再想摆脱他的掌控就难如登天了!
绝不能求他!必须靠自己解决!
“沈忠,”她迅速下令,语气果决冷静,“你立刻去做几件事:第一,稳住那几家催货的商号,告诉他们,此事纯属误会,最迟明日午时前必有解决之道,若逾期未能解决,我沈歌祈按契约三倍赔偿他们的损失!”
三倍赔偿!沈忠倒吸一口凉气,那将是天文数字!但看着东家斩钉截铁的眼神,他不敢质疑,立刻点头:“是!”
“第二,你亲自带人,不要惊动官府,去查那个周提调!他的背景、家世、喜好、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与柳家、或者其他可能与我们有隙的权贵府上是否有牵连,越详细越好!记住,要快,要隐蔽!”
“明白!”沈忠眼中闪过厉色,他是北疆过来的老人,做些探查之事自有门路。
“第三,”沈歌祈走到书案旁,快速写下一张纸条,盖上自己的私印,“你派人,将此信秘密送往西城‘百晓堂’,找一个叫‘老鬼’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百晓堂?老鬼?沈忠心中疑惑,那是京城一个极其隐秘的情报交易场所,东家何时与那里搭上了线?但他深知规矩,不该问的不同,接过纸条小心收好:“属下即刻去办!”
沈忠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歌祈却并未停下。她走到京城坊市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漕运码头、巡检司衙门、以及可能相关的各个节点。
对方出手狠辣,直接掐住命脉,想用官面上的权力和拖延战术将她逼入绝境。常规的申辩、找关系说情,在这种明显有针对性的陷害面前,不仅效率低下,反而可能落入对方更多的陷阱。
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你不是要查吗?不是要拖吗?我就让你查个够!只不过,这查的方向和结果,得由我来定!
她需要一场混乱,一场足够大、能将水搅浑、能迫使对方自乱阵脚的混乱!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形。
傍晚时分,沈忠带回了一些零碎的信息:那个周提调确实是新上任不久,据说走了某位吏部官员的门路,平日里有些贪财,但口风很紧,查不到他与柳家或其他显贵有直接往来。倒是他手下的一个副手,似乎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
吏部?沈歌祈眸光一闪。柳云汐的父亲,正是吏部尚书!虽然暂时没有直接证据,但这线索已然指向明确。
同时,派往百晓堂的人也带回了一个小小的蜡丸。沈歌祈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细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城南赌坊,刘三。
沈歌祈看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夜色渐深,城南赌坊正是最喧闹之时。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赌徒们一个个眼珠赤红,紧盯着骰盅和牌九。
一个穿着普通、貌不惊人的男子(沈歌祈派出的手下)挤到一个赌桌前。那里,一个穿着巡检司号衣、却敞胸露怀、满脸油汗的汉子正骂骂咧咧地将最后几个铜板拍在“大”上,正是那个周提调的副手,姓王的队正。
“开!开!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这把还是小!”王队正嘶吼着。
骰盅揭开——一、二、三,六点小!王队正如遭雷击,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啧,王队正,手气不太行啊。”旁边那个貌不惊人的男子仿佛无意般感叹一句,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兄弟听说,您最近不是发了笔小财吗?怎么还这么抠搜?”
王队正正处于极度懊丧中,闻言没好气地骂道:“发个屁财!那点钱够干什……”
他猛地顿住,警惕地看了陌生人一眼:“你谁啊?胡说什么!”
那男子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些,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王哥别紧张,小弟没恶意。只是听说前几日,周提调不是得了上头吩咐,扣下了北边来的那几船货吗?这里头……油水应该不少吧?周大人吃肉,王哥您怎么也得喝点汤不是?怎么还这般……”
这话看似闲聊,却精准地戳中了王队正的痛处和贪念!他确实因为这次扣船的事心里有些不平衡,周提调拿了大头,分给他们这些下面人的却少得可怜!
“哼!别提了!”王队正酒精和赌瘾上头,警惕心大降,愤愤不平地嘟囔,“周扒皮!心黑着呢!好处都让他……呃……”他毕竟还没完全糊涂,及时刹住了车。
但那男子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他又故作神秘道:“要我说,王哥,您这真是守着金山讨饭吃。那批货我可是听说,值钱得很!光是那上等的雪貂皮,一张就够您在这赌坊玩上十天半月了……”
“雪貂皮?”王队正一愣,下意识反驳,“胡扯!那船上哪来的雪貂皮?分明是……”他再次猛地住口,眼神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