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真真可谓内忧外患!好……好得很!”
奏章随同扫过的袖袍“哗啦”一声砸落在地,侍立在两侧的宫人霎时脸色煞白,噗通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住冰凉的地砖,连声大气亦不敢出。
李修然叉腰扶额,他深吸了口气,抬眸遥望殿门外雪花纷飞的瞬间,忽觉两眼发黑,头晕目眩,他下意识伸手扶案,可指尖尚未触及案缘,整个人便软绵绵瘫倒在地。
“陛下!”魏财丢掉手中拂尘,手忙脚乱冲上前去抱扶起李修然,“太医!太医!”
“无碍……无碍……”李修然摆摆手,恍惚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长案,左手自然扶着案缘坐直,他粗喘着气环顾堂下跪倒的宫人,低声道,“不必寻太医……朕好得很。”
魏财无言,悄然朝宫人递了个颜色,示意众人退出大殿。
“他们呢?”
李修然缓了口气,起身踱步至案前坐下。
魏财见他面容渐渐恢复血色,暗暗松了口气:“还在殿外候着。”他抬头望向殿外飞雪,躬身劝道,“还是寻太医来瞧瞧吧,陛下,龙体要紧。”
“罢了,听你的。”李修然疲倦捏揉眉头,叹息道,“先让外边候着的人进来。”
半盏茶的功夫,堂下齐刷刷拱手站着三人。
李修然扶额抬眸,冷眼来回扫视三人:“朕唯召见大理寺卿,你们二人前来作甚?”
魏财惊诧悄然瞄了眼李修然,却见他悠然品茶,并无将其余二人赶出殿外之意,忐忑不安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周文益与萧玉安对视两秒,恐怕其颠倒黑白添油加醋,赶忙往前走出一步,拱手道:“臣回府途中遭遇刺客,追赶抓捕刺客之时巧见刺客进了周府,便好心去提醒周卿一番,欲要与之共同挖出贼人,哪料开府徒然出现阻止。”
“鸿胪寺卿好一张巧嘴!”萧玉安轻蔑冷笑,冷嘲暗讽道,“吾怎看见,你命家丁侍从等人举刀围堵周府,又放纵其对大理寺卿出言不逊。”
周文益默不作声朝许云冉递了个眼色,哪料她却一眼也没瞧他,径直把话挑明道:“臣身在家中赏这初雪,忽闻护卫禀报鸿胪寺卿前来,以为贵客来访亲自出门迎接,却不曾想几人竟是举刀对臣,放话非要臣搜查府邸。”
“陛下……”
眼看局势不对,周文益欲出声辩解,可李修然这一次没再给他机会。
“周卿,你深夜暗访周府是为的什么呢?”威严的面容平静如水,唯有唇角牵起一丝微澜,李修然仰头审视着这位长安第一才子,意味不明笑了。
初雪伴着寒风卷起,咆哮拍飞在门窗之上,给死寂空旷的大殿带来几分诡异的狂欢。
青色衣袍被灌入大殿的狂风吹得纷飞,衣摆沿着风的方向扯离,滑面绸缎几近紧贴在他的身上,狭长的影子随风微微摆动。
他似乎更瘦了。
许云冉悄然望向他后扑的袖袍,目光却一下被突起的腕骨吸引,寒凉的心恍惚被刺了一下,她收回多余的目光,偶然觉察左侧投来炽热的眼神,便下意识垂头盯着脚尖。
“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忽闻殿外传来一声高呼,打破这场恐怖的寂静,可随即又陷入另一场更为持久的寂静。
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魏财眯眼抬眸,悄然望向大殿外的玉阶,果真瞧见一道身着黄色华服的人影背着月光站着,一动不动。
“宣。”
赵婉竹提裙缓步踏入宫殿,经过三人的瞬间,她下意识斜眼瞄了三人一眼,随即扬唇轻笑踏上玉阶,从身旁松风提着的食盒取出一碗银耳羹,摆在长案上。<
“陛下,今年初雪来得早,臣妾特地做了一碗银耳羹给您暖暖身子。”
她撩起裙摆跪在李修然身侧,捧起白瓷碗舀起一勺,停在唇边轻轻吹气,将要递到李修然唇边之际,忽被他抬手推了回来。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爱妃既然来了,便帮着朕审审这疑案吧。”
“这……”赵婉竹为难犹豫望向堂下三人,缓慢放下手中白瓷碗,低声道,“臣妾愚钝,可比不得陛下英明神武……”
“爱妃料理后宫井井有条,并非愚钝之人。”李修然伸手夺过她握在手中的白瓷碗,仰头一饮而尽,“鸿胪寺卿夜闯大理寺卿府邸,说是为了抓刺客,可竟是拔刀相向,爱妃以为如何?”
“这……”赵婉竹尴尬收回空荡荡的双手,自然垂落在双膝上,浅笑道,“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修然嗤嗤地笑,
“啪”的一声将白瓷杯放在案上,将殿内众人吓了一跳,“爱妃以为,有何误会?”
赵婉竹惊讶垂头,心底突然后悔来此一趟,她推脱道:“臣妾不知。”
李修然仰头大笑,骤然伸手握住她藏在袖袍中的手,抬眸望向堂下惶恐不安的周文益高声道:“鸿胪寺卿,你有何误会?”
周文益撩起衣摆跪倒在地,叩首道:“启禀陛下,臣为抓刺客一时心急,又恐怕大理寺卿因此遭遇不测让臣良心难安,情急之中不慎冲撞大理寺卿,此为臣之错,请陛下责罚。”
李修然嘴角的笑意并未收起,只是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周文益身上,反而扭头看向垂头不语的赵婉竹,笑道:“爱妃以为,该如何责罚?”
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明显,如同雾里看花,朦胧空茫,让人想一探究竟却又不得其门,对视上那双眸底无波的双眼的一刹那,赵婉竹不禁屏住了呼吸,脑海里源源不断重复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恍惚觉得,李修然觉察到了什么。
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赵婉竹僵硬着柔情的笑容,将要吐出“依国法处置”五个字,忽被殿外传来的高呼声打断。
“赵夫人求见——”
“赵夫人?”李修然倏然松开握住赵婉竹的手,扭头望向魏财,“哪家的赵夫人?”
魏财忙躬身回道:“是太师的夫人余氏。”
“这倒有意思了。”李修然整理垂落的衣摆,扫视四周众人玩笑道,“朕今早命太师送行中郎将出城门二十里,以振军心,如今尚未闻及太师消息,倒是见赵家的人一个个前来,岂能随意辜负,快快请进。”
魏财胆战心惊点头,顿时回想起今早听闻其击鼓鸣冤之事,慌忙抬手示意殿门的侍卫将人领进大殿。
“臣妇拜见陛下。”
余绾清并未常出现于此等场合,她规矩叩首后不等李修然说话,便歪头望向齐刷刷站成一排三人,准确来说,有两人站着,一人跪着。
“免礼。”李修然面无神情打量她道,“赵夫人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