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04章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几乎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那么几个回想起来就想扇死自己的瞬间。

只不过，我的那个瞬间来得比较早。

早在我十五岁的那年就发生了。

瘦得跟柳条一样的林子淙站在烂尾楼里，俯视着被打倒在地的我。

他平静地说出他父母已经死掉了的消息，平静到钝感力极强的我，也察觉到了他的悲伤。

那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悲伤”。

像是凶猛的洪水，猝不及防就把低矮的房屋冲烂。

即便林子淙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却仿佛看见他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

我从脏兮兮的地上爬起来，一条胳膊上还挂着我的衣服。

我坐在那里，滑稽又令人讨厌。

我说：“那啥，要不你再打我一顿吧。”

林子淙还是没有表情。

可是，他不那么像个杀手了。

相反的，在那个时刻，林子淙像是被杀手夺去了生命的可怜小狗。

我对他开始心生怜悯。

没有爸妈的孩子，真的太可怜了。

大恶人如我，都快要哭了。

十五岁的我，真是邪恶又温柔。

就在我以为林子淙会被我的体贴打动，然后和我抱头痛哭，从此跟我兄友弟恭的时候，他竟然……

真的又打了我一顿。

这什么人啊？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林子淙揍我的时候手下留情了。

尽管他看起来很弱鸡，但实际上，他三岁就开始学跆拳道，十四岁的时候，一只手就能把我打得满地找牙。

那段时间他家逢变故，整个人还病恹恹的，也算我逃过一劫了。

经此一战——我单方面挨打的一战，我也终于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林子淙战斗力非凡，如若可能，不要惹他。

第二，林子淙真的是个可怜人，如若可能，好好疼他。

虽然当时的我在他眼里没屁用，可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脏得像条在泥巴地里打了滚的狗的我，还是跟在他身后，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林子淙，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在学校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迎着太阳刺眼的光走着的林子淙突然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了我。

他还是那个样子，一个多余的表情都不给我。

就在我以为他要对我进行一番冷嘲热讽之时，他却开口说：“行。”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欢欣雀跃，脸皮极厚地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就那么搂着他继续往家走，路过小超市，还要给他买雪糕。

我跟林子淙的关系就这么发生了变化。

我不再对他找茬，每次看着他，都像在看一棵可怜的小草。

那天回到家，我爸妈已经回去了，看见脏兮兮的我，我爸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揍。

林子淙开口想说什么，但被我拦住了。

我跟我爸说，我跑出去跟人玩，打起来了。

我爸完全不怀疑我的说法，毕竟那是我一贯的作风。

不过我爸最后也没打我，因为林子淙说：“萧叔叔，我舅妈打电话来了，说下周可以来接我。”

因为这个插曲，我少挨了顿揍。

但我爸妈听到这个消息，显然都有些犯愁。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想让林子淙跟他家人走，因为那些家人，没一个真心待他，只是想要他家的钱。

当天，他们三个要去书房开小会，不带我。

我一脚踹开门，叉着腰说：“你们不能排挤我。”

我强行参与了那次会议，并且极力赞同林子淙一直在我家住到考完大学。

或许是因为十几岁的少年都渴望当超级英雄，在那个时候，看着可怜巴巴的林子淙，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他世界里的大英雄。

不过后来林子淙对我说：“英雄吗？还好吧。只是确实不那么欠揍了。”

他总是这样，即便后来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的，嘴上也不多说点肉麻的漂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