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职场
七月份，赵宁到江安师范学院入职。八月份基金委放榜，关山没中，但赵宁的青年基金倒是顺利地申请下来了。赵宁去了才几个星期，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个极其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让他能稍微看到一些曙光。
上班没几天，赵宁就被江安师范学院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搅得头昏脑胀。江安师范学院是江安市的最高学府，江安市很多高级公务员的配偶、子女都在这里工作。还有校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每一个都得罪不起。会计、行政、人事、后勤、学生处、图书馆、秘书科、教务科，这些地方都是关系户最常见的工作地点。入职的这一段时间，赵宁每天往这些部门跑，办理各种手续。平心而论，大部分关系户们都和一般人一样正常工作，但总有些人与众不同。
有一次，为了报一个帐，赵宁跑了五六次财务处，每一次都被用不同的理由给打了回来。
管报销的是个中年女会计，态度严肃，对工作一丝不苟。第一次，她说：“田老师没有签字，我们不能收。”
第二次，她说：“学校现在规定不接受手撕发票。”
赵宁第三次去的时候，她不在办公室。同屋的一个男同志说：“刘会计这几天去省里培训了，过几天再来吧。”
“请问刘会计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个男人埋头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这我可不知道，你过几天再回来看看吧。”
好不容易刘会计从庐城回来了，赵宁的报销单还是通不过，“这边的比例不太对吧。”
下一次，她说：“发票贴得不规范。”
还有一次，她说：“这个填写得不正确。”
炎炎夏日，为了几百块钱的报销款，赵宁跑了六次财务科，被晒的头昏脑胀，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天真。有一天和何磊一起吃中饭，赵宁终于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我知道我有些地方做得不规范，可是能不能一次性把我的错误都告诉我啊？出一个报销教程很难吗？挤牙膏一样，每次挑一个错误出来，让我跑了一趟又一趟。您说您去外地出差，就不能提前说一声？这么大一个学校，一个人出差了，连个备份的人都没有……”
何磊惊叹：“嗨，一般老师都是让学生去报销。学生时间多，多跑几次也没事。她大概没想到，会有副教授自己亲自贴发票，跑财务处报销的。”
见赵宁为了这些小事烦心，何磊也有些歉疚。吃了饭，他把赵宁拖到自己的办公室，关起门来，细细地把行政部门比较难缠的关系户，还有他们的关系网络说给赵宁听。自此以后，赵宁处处更加小心谨慎。何磊也有意无意地和赵宁在公共场合做亲密状。后来，办起事情来就顺利多了。
赵宁和系里的同事们也慢慢熟悉起来。隔壁办公室的黄老师更是热情地和赵宁交朋友。黄天磊是物理系去年引进的一个年轻人，物理所的博士和博士后，做凝聚态物理，材料方向。他父亲是江安一中的校长，家里祖祖辈辈都住在江安。
小黄老师看到留一线城市师兄们的苦逼状态，不想三十岁就秃头，更不想英年早逝，于是选择了回老家，当个二本院校的老师。落得个轻松自在，还不妨碍他看漫画、打游戏。小黄老师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家里人不想他一个人在外地拼命，所以他得以顺顺利利地回老家工作。
黄天磊的博士导师是个老杰青，人脉广，资源多。黄天磊手里有一个青年基金还没有结题，他的博导负责了科技部的一个重点项目，在里面给黄天磊留了一个子课题。黄老师每周上两门课，继续跟着导师做项目、发文章，有时间的时候打打游戏、追追漫画和番剧，日子过得很潇洒。
唯一让小黄老师郁闷的，是找不到太多可以聊天的人。江安师范学院的老师以教学岗居多。教学岗的老师们基本没有正经科研任务，上完课就可以走人，假期也不用来上班。他们的考核办法与黄天磊赵宁这种科研岗的教师不一样，大家考虑问题的方式和出发点自然也不一样。赵宁来了以后，小黄老师终于有了可以谈天说地的人。
小黄老师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事情，再加上他是江安土著，消息灵通，很快就把物理系的上上下下摸得门清。他又是个话痨直肠子，没过多久就和赵宁混熟了，无话不谈。赵宁这才知道，物理系里的关系户也不少。但会不会给赵宁找麻烦，现在还不得而知。
教师节系里聚餐，小黄老师喝了不少酒，赵宁好心送他回家。喝了酒以后，小黄老师更加话痨，颠三倒四地说酒话，还给赵宁爆料了一个惊悚的消息：“前几年，xx系的系主任为了拍市领导的马屁，要求一个老师把科研成果无偿拿去给江安小公主申报职称。那个老师一开始不愿意，后来老是有人给他穿小鞋，所以那个老师就屈服了。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忍住，离职了。所以啊，没靠山的人还是老实点，让你自愿奉献的时候就自觉点。我说啊，要么就争个鱼死网破，要么就忍着。给都给了，又离职，什么都没落下，够惨……”
“都说何公子和你是铁哥们？那倒是没人敢欺负你。”
赵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何磊成了自己的铁哥们。但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在国家理工大学的那一段日子是那样的单纯和美好。问题有人解答，困难有人帮忙，连财务报销等杂事都有专人负责。老板和导师不会侵吞学生的学术成果，每天最大的苦恼不过是怎么做出成果来。而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而且即便做出来成果来，也有可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基金委的这个青年基金给了赵宁一些底气，毕竟副教授考评中的一项目标已经达到了，而且这个项目别人也抢不了。
第一个学期，江安师范学院没有安排赵宁教必修课。赵宁给高年级本科生开设了一门粒子物理实验方法及数据处理的选修课，还开了一门粒子物理现状的研讨课，这些都是六月份签协议的时候，就说好了的。
那门选修课，赵宁原本预期最多10个学生有兴趣，但他没想到，居然注册满了。上课前，赵宁看到学生名单：30个大三大四的学生选了这门课，并且还有不少旁听的学生。后来，赵宁和学生们交了朋友，才知道原因。
虽然从来没有老师开过粒子物理课，但这不代表学生们对这个领域没有兴趣。2012年cern的lhc实验发现了希格斯粒子，2013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授给了预言这个粒子的物理学家弗朗索瓦?恩格勒和彼得?希格斯。这些新闻让不少学生对粒子物理、对撞机和粒子物理实验非常感兴趣。而且还有传言，如果学好了这门课，将来可以去找计算机方向的工作，所以学生们趋之若鹜。
不过学生们很快就尝到了苦头。虽然是选修课，但赵宁却是按核心课程的教法来的。他参考了国家理工大学几个老师的教学方案和课件，课程内容丰富，作业也多。而且从第二周开始，就有不定期的随堂测验，还计入学期总成绩。
有些意志不坚定的学生被吓走了，最后留下了将近二十个学生。赵宁挑了一些物理和计算机基础比较好的学生，组织了一个科创计划小组，给这些学生们做了粒子物理和数据处理软件的培训，准备把一些简单的分析拿到江安师范学院来做。
赵宁切身体会了彭敏章老师当年的痛苦，学生基础比较差，大部分先进的东西见都没见过，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教。赵宁培训了两个月，终于让学生们掌握了基础。
关山和江院士对赵宁的小团队非常支持，赵宁继续和国家理工大学合作做项目。但真正开始做分析，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没有科研思维的训练，没有物理图像，没有大环境，没有经验，学生们做的许多结果都不严谨。
赵宁只好在学生们做了一遍之后，自己再做一遍。然后通过对比，发现学生们的问题所在，分析导致错误的原因。最后手把手地教他们改正错误。赵宁花了无数的气力，三四倍的时间，终于训练出四五个能做物理分析的学生。
同时，赵宁也开始申请学校的一些项目，还有一些省级课题。系主任田大勇虽然老派不作为，但是书记吴伟光和校长章自文为了完成市里的政治任务，尽快让江安师范学院升格，对科研都抓得比较紧，所以渐渐的，赵宁也有了一些小项目。
见赵宁居然能培训出几个能做一些简单科研的本科生来，小黄老师大为佩服，仿照赵宁的方法组建了一个小团队。赵宁和黄天磊的两个科研小组发展势头很好，得到了系里的大力表彰，还上了学校的网站。
不少老教师欢喜异常，还有退休老师慕名来参观。赵宁本科时的力学李老师参观以后，心潮澎湃，到赵宁的办公室，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的话。说到激动时，李老爷子还抹了眼泪。不过暗地里嫉妒说闲话的也有。
赵宁每周日和周一去国家理工大学工作两天，在江师上两门课，还组建了这个小团队。每周至少工作一百个小时。下了班，坐四五十分钟的公交车去十里岗镇的家。好在孟云的时间比较自由，每天回到家，就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不过孟云自己也挺忙。除了上班之外，她还在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她已经顺利通过教师国考。但十里岗中学离市里太远了，想往市里的中学调的话，光有国考教师证肯定不够，有个硕士学历才好说话，所以她想上个非全日制研究生。
如今非全日制研究生和全日制统一考试，难度不小。孟云本科底子很好，也一直没有断了上研究生的心思。在怀坪镇的时候，离城里实在是太远，离江安师范学院都有七十多公里，根本不可能每周末都到城里上课。
即便如今，到外地上研究生也不太现实。赵宁博后出站了，去庐城没地方住。每周都去住两天旅馆，他们负担不起。所以她决定报考江安师范学院历史系的非全日制研究生，现在正在抓紧一切时间，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
晚饭后，赵宁还要忙着做实验、做分析、写申请书、写报告、写文章。每天晚上忙到半夜，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做公共汽车回学校。这样的工作量，即便是赵宁这样的年轻小伙子，uu看书 也是心力交瘁。
这一天夜里十二点多，赵宁终于把一篇文章写完，发给关山。为了这篇文章，他已经忙了两三个月。邮件发完后，他倒了热水烫脚，手里没事做，就觉得肚子饿，“老婆我肚子饿，有吃的吗？”
“有糖炒栗子，要吃吗？”
听到赵宁说好，孟云去楼下冰箱拿了一碗栗子，在微波炉转了一下，上楼送给赵宁：“这是我们学校发的，我自己炒的。我觉得还不错。”
说完，孟云拿起热水壶：“我再去烧点水，这几天老是下雨，太阳能的水一点都不热。”
等孟云烧了一壶水，提到楼上房间，赵宁已经歪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睡着了，脚还泡在盆里，茶几上搁着三四个栗子壳。
孟云鼻子一阵发酸，轻轻地把他的脚抬起来擦干了，把洗脚水倒了，他都没有醒。孟云心疼得够呛，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起来，到床上睡吧。”赵宁这才醒过来，半闭着眼睛，去卫生间刷了牙，上床睡觉。
江安师范学院给了赵宁一套校内自建房，一百三十八平米，三室两厅两卫。赵宁他们找了孟云的舅舅帮着做装修，亲娘舅心疼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工作忙，经济困难，很多小事情也没太让他们操心。
赵宁和孟云经济困难，没能力大兴土木，所以只装修了卫生间和厨房。其他房间找亲戚做了些橱柜，铺个地砖，刷了白墙就完事了。十二月初房子就装修好了，再放几个月，明年春天就可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