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33章
屋外隐有雷声。
常晚晴转头看向窗外。四月春和天色晴朗,好些日子没瞧见落雨,今日晨起天色便有些阴,这会儿终于要下雨了。
既要下雨,空气中便多了几分潮湿与闷热,她低下头细细瞧着这个木盒,鼻尖似乎都能嗅到带着潮意的木头气息。
半晌,细长的指尖终于触碰到木盒的扣搭。
这个木盒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像是藏了什么不能为人道的秘密。
她将其抱起来,却发现这木盒意外地有些沉,一时间竟没能成功拿起。她咬咬牙,靠在书桌一角,将其擡起。
木盒并未上锁,不同于这极为隐蔽的暗格,像是时常被人打开摩挲,暗金色的扣搭上都有些褪色,瞧着有些年头了。
常晚晴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扭过头看了看寂静无声的内室。
“咔哒”极轻的一声,木盒缓缓开启。
那双极标致的桃花眼微微凝在木盒里,纤长的睫羽垂落,落在那把梨花木弓之上。
她擡手,用力一握,将其拿了起来。
这弓色泽黄润,触手便能感受到其细腻,定然是费心打磨过多回,应是上好的黄梨木,至今都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保存得也极好,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也没有发潮、磨损。稳重大气的花纹行云流水地流淌在弓上,掌心紧握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徽记。
是和木盒上同样的标志,她越国公府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标志,外圆内方,带着些大气的花纹,透出几分典雅,更能透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几乎是在握上这把弓的一瞬间,常晚晴就知晓了这弓出自何处。
她亦有一把同样的小弓,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用心比着她的身量与力道所做。这把显然要更长更重,一瞧便是少年人的身量。
窗外下起了雨。
无数细小的水珠串成帘幕,落在地面,落在春日绿叶之上。因着透气半开的窗飘进细细雨丝,常晚晴擡头,那雨丝极轻地落在了她姣好的面颊。
很凉,只有一滴,却让她回过神来。
“姑娘,外头下雨了,”玉漱敲了敲门:“奴婢进来给姑娘关窗。”
“不用。”
常晚晴低声回了她:“你……和玉澜去厨房,为我温盏蜜水来,还要一碟软酪。我在看账,莫要扰我。”
木盒中还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信纸。纸页有些起了毛边,像是被多次拿起过,又安好地放了回去。
上面墨迹依然清晰。
“孟贤弟,
“距你我上次相见,去日已久,我已达北疆。不知你在京中是否安好?”
纸页被用力的指尖按出了细微的褶皱,脆弱地颤抖着。
常晚晴有些无法呼吸,外头天色阴沉,雨滴一点一点地敲打着她的心脏,那极轻极薄的纸页好似有千斤重,沉得她拿不起来,无甚力气地坐在地上,腰背靠着冷硬的桌木,抵得她腰间传来隐隐的痛意。
中间尽是些寒暄,亦有一些关照,问他在钱太傅处可还适应,直到最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京中有殿下与你,我尽可放心。唯有一事:吾妹年幼,母亲病弱无力拘束,万望贤弟功课之余费心关照。思及幼妹,吾心切切。”
落款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常翎。
常晚晴放下纸页,擡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树叶生出嫩绿的枝叶,院中开了些各色的鲜花,那日的紫藤犹在眼前,却好像与她隔了重重雨幕,无法靠近。
从书信中,她能瞧出是什么时间,那是常翎最后一次出征。当时她已经懂事,却仍不愿父兄离开自己,抱着哥哥的腿哭了一夜,哭到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父兄已经离开了。
她躺在哥哥的房间里,不想那是她与兄长之间的最后一面。
原来,原来竟是因为哥哥么?
常晚晴坐着发了会儿呆,让自己的思绪从雨中收回,怔怔地瞧着那把弓。去年冬末,孟拂寒亦做了一套弓箭给她,那时她并未多想,如今思来,竟有不少可疑之处。
他知晓自己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能那样细心妥帖地照顾着她,让她这样常被人评价娇气、难伺候的人都没在孟家有什么不顺心。
常晚晴静静地想着,默不作声地将纸与弓都放了回去。木盒仍旧沉重,放回暗格的时候,一时失力,左手磕在了暗格一角,白皙的皮肤极快地透出红痕,痛感缓慢地传递过来,刺痛与被刮蹭的胀痛让她的手都隐隐发热。她擡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吸了吸鼻子,将暗格恢复原样。甚少动手收拾东西的小郡主自己将书桌整整齐齐摆了回去,好像她从未碰倒那个笔架。只有指尖上的一点墨迹,以及手背上那点红痕提醒着她方才瞧见了什么。
眼泪来得有些毫无缘由,常晚晴低下头,用衣袖一点一点擦拭着源源不断,好像没有个停歇的眼泪。擦拭的动作跟不上落泪的速度,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砸在地上,极快地洇开,了无痕迹,甚至不如窗外的雨能落个痛快。
她咬着唇瓣,小声吸着有些堵塞的鼻尖,喉头发胀,自己也说不清的委屈密密麻麻地在心头蔓延开来。她的至亲远在北疆,与她少有来往,便是见了面,也没说过几句好听的话。兄长射艺出众,却也死在弓箭之下,阿娘本就体弱,多年缠绵病榻,得知常翎牺牲的消息,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这世间爱她的人,都不在身边。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在九岁那年就已经流尽。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常晚晴狠心用宽大的袖摆狠狠揉了揉双眼,眼前恢复了些清明,她推门出去,玉澜玉漱被她支开,只有安四叔在。瞧见门从里头推开,坐在廊下小椅上的安四立马站了起来:“姑娘,玉澜她们……”
“孟拂寒在哪?”她嗓音有些堵,伴着雨声,安四并未发现异常,还甚是为难地挠头:“姑爷的行踪,小的们怎么知道……”
孟拂寒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他的行踪岂是寻常能知的?
“套车,”常晚晴步入雨帘,“我要出门。”
“哎!姑娘,姑娘病才好,怎么就要淋雨!”安四赶紧跟上,手边又没伞,赶紧脱下外衫给姑娘虚虚挡在头顶。五大三粗的汉子手忙脚乱:“姑娘要去哪儿?不等玉澜她们?”
常晚晴没有回话,加快了步伐,任由雨水拍打着脸颊,模糊着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