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幻境
月谣冲出弟子房,刺目的阳光立刻照得她睁不开眼,风吹得两旁花叶沙沙地响,空气中传来微甜的花香,一切美好得好像画一样。她伸出左手,小指上并没有任何伤疤,她冲到一旁的莲花池边,只见清澈的池水映出一张稍显稚嫩的脸庞——那是十八岁的她。明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狐疑地说:“你怎么了?”
月谣回过头来,望着风景明丽的逍遥门,骇然地后退了半步,头部忽然传来剧痛,那痛太过清晰可怕,她当即跪下去,捂着头整个人都发着抖。明月瞧见她这幅样子,慌了神,赶紧出去就叫人了。
月谣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紧接着房间内似乎有人进出,压低的说话声就好像夏天窗外簌簌的落叶声,合着令人安心的香味,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睡梦间整个人好像陷入无边虚空一样,耳旁若隐若现地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夹杂着野兽的低吼……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拉扯着她脆弱的意识。她豁然睁开眼睛,然而入目的是一片安详宁静,昏黄的房间里静静燃烧着烛火,一道黑影坐在床边,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
姬桓温柔地擦去她满头的汗,“天雨说你大概是因为临近婚期,太紧张了,所以身体不适。”
他的嗓音低低的,好听得醉人,然而说出的话却叫月谣仿佛遭了雷劈。她嚯地就坐了起来,因起势太快,一下子撞到姬桓的头,发出咚的一声,痛得她眼泪都要弹出来。
姬桓揉了揉额头,又笑着揉了揉她的:“像个孩子一样,疼不疼?”
暖黄色的烛光在他背后柔和地跳动着,月谣愣怔地看著他的模样,突然狠狠地捏了一把手臂,手臂传来的剧痛立刻把刚才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逼了下来,姬桓一把拉开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月谣却望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整个人都糊涂了。
莫非真的只是一场梦……什么叛乱、帝畿、生死之难,都是假的。她还在逍遥门,韩萱没有死,天雨也不曾跳出来冤枉自己,她没有偷典秘,没有被罚藏书阁思过,甚至连姬桓……都爱着自己。
姬桓看到她像是一只迷路的羊羔一样盯着自己看,笑了一下,月谣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随时都要崩溃一样,忽然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姬桓,“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没有人愿意要我……我做错了事,连你也想杀了我……”
姬桓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一个梦而已。”又说,“就算你做错了事,我又怎么舍得杀你?”
婚礼的那一天,艳阳高照,逍遥门内一片喜气,所有人都换上了喜庆的衣服祝福他们,就连韩萱也微笑着祝她幸福。
没有冷眼、没有预言,什么都没有,平静又幸福,一切都美好得难以令人相信。
月谣瞧见铜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丹唇含珠,明眸善睐,像一朵娇嫩的鲜花,明月就站在她身边,笑着说羡慕。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冷眼旁观的第三个人。然而心里却满满的,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随着一声礼成,姬桓在师兄弟们的起哄中牵起了她的手,向来冷面的他脸上竟有一丝赧然,老掌门笑呵呵地点头,象征性地呵斥小一辈弟子们不要闹得太过火。
夜渐渐地深了,窗外的热闹喧嚣渐渐散去,新房内流动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静谧。月谣随着姬桓挑开红盖头的动作,含着笑抬起头,对上姬桓温柔得好似春水一样的目光……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合卺酒空了,红烛应景地跳动着火苗。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就好像星月交辉的夜晚,承载着要将人彻底溺毙的温柔光芒,轻轻地落下吻去……衣衫委地,窗外花好月圆。
时光荏苒,一切都非常平静,无数个寒冬与炎夏交错,一转眼已是十个年头。逍遥门依旧是天下赫赫扬扬的第一大门派,老掌门身体健硕,姬桓膝下已添一子,软软糯糯的十分可爱。
月谣倚在柳树下,望着父子俩,嘴角含着温婉的笑容。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真实与幻境,谁又说得清呢?
她听见自己很轻地说:
——就算是假的,就算只是一场幻境,我也愿意走下去……直至死去。
“娘亲……!”
年幼的孩子看见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月谣笑着蹲下去张开手,然而一阵风吹来,孩子却骤然消失不见,只抱了个满手的空气,月谣脸色陡然白了。
周遭一切都扭曲起来,耳旁响起急促的呼喊,好像来自遥远的星空,却又近在咫尺。
“月儿!月儿!快醒醒!”
她苍白着嘴唇后退半步,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要!我不要醒来……走开!”
像是能感受到她的抗拒,周遭啪地一声恢复原状,她虚弱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就好像经历过异常恶斗一样疲惫。只见前方不远处,父子两个仍在玩耍。
她蓦然笑了起来,心却沉沉的,她朝着父子俩走过去,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而去……然而无论她怎么跑,父子俩始终离她百步之远。
“姬桓——你等一下!你等等我!”她越跑越快,风就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浑然不觉得疼。周遭的一切再次扭曲起来,只有姬桓和孩子玩耍的周围被白光包围,像永远都到不了的彼岸,让月谣疯狂地追赶……
如刀的空气忽然被一道剑光硬生生劈开,紧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顷刻间笼罩了一切,月谣眼睁睁看着姬桓和孩子消失在黑暗中,陡然爆发出厉喊,像是野猫临终前的凄厉喊叫。
“不要——!”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黑暗绝望地笼罩了一切,她头痛得好像要裂开,趴在环环的身上不住地干呕。
“月儿……月儿你还好吗?”姬桓从后面勒住她的肩膀,向来冷静的他难以掩饰地泄露出紧张。
月谣靠着他的背,虚弱得连呼吸都在颤抖,心里的疼痛就像淬了毒药的刀刃反复地磨研。
幻境的温暖那样真实,真实到她离开了,心里还残存着满满的暖意,却又像一把利刃剖开她的心脏,徒留一手空虚。
“多么讽刺的选择啊……!”无限虚空中,轻软的女子声音就像最温柔的春风,在他们耳边轻轻地响起:“一个选择手刃爱人,离开幻境,一个宁愿死,也要留在幻境。真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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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汗剑明光大盛,一下子照亮了周围几丈之地,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袅袅而立,自白雾中缓缓现身。
月谣脸色已有好转,嘴唇却还是泛着白色。
“魔域天妃……”
那女子低低地笑了,目光如流波媚转:“很久没有人这样喊过我了……我记得上一次是一个叫越人子的家伙,只可惜啊……年轻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姬桓道:“他是我的祖师。”
“祖师啊……”魔域天妃狂肆地大笑起来,“看来这家伙已经死了很久了!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尾音宛如金石坠地,“邪又当如何!无邪何来正!他守了一辈子的正道又如何,还不是灰飞烟灭!天下大道,唯邪长存——!”
“我可怜的月儿……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魔域天妃的话好像世上最怨毒的刺,深深地扎入月谣的心里,“幻境中,他亲手在婚礼上杀了你……到处都是血……他连犹豫都没有。他想杀了你,就像在那个时候,他逼你自裁一样。真是心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