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乎是在郑枚关上门离去的同时,从「妖」的黑暗角落中同时跳出了三团青色的火焰。焰心是青色,外焰则是近乎苍白的色彩,三团火焰飘浮在离地一公尺多高的空中,停了一停后向唐青飘过来。
在半途中的时候从火焰的中心伸出了如羊脂玉色的手腕,随后跟出来的是手臂,接着是包裹在黑色修身西装裤中的长腿,然后是身体,最后是一张近乎完美但却带着阴柔气息的脸和一头黑色的半长发。一个男人从虚空中走出来,青色的火焰静静停留在他的掌心。他单手一握,火焰便消失无踪,随后走到吧台前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时机刚刚好,唐清将调完的「deepblue」放到男人面前的桌子上,细长的鸡尾酒杯里展示着孔雀蓝、天蓝、宝蓝、幽绿等各种色彩,杯上装饰着一片青柠檬。
「什么时候来的?」
「那个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问题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出。唐青皱起眉头:「你认识他?」
对方迟疑了一下,仿佛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又甚至是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胡丽春。」唐青冷冷地叫他的本名,口气中的冰冷质感让男子轻微地动了动身体。
「叫我白言冰。」他犹豫了一下,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快速回答道,「我不喜欢胡丽春这三个字,听起来好像在说我是只发情的狐狸。」话还没说完,已经自觉住嘴。唐青在调一杯新的鸡尾酒,他的动作显得熟练而漫不经心,但是每一个动作都通过既有经验在告诉胡丽春,他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跟他兜圈子,很不喜欢。
「不要难为他,小白是为你好。」
唐青将酒杯重重搁到桌上:「朱黄,下来!」
从吧台正上方的阴影中忽而探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头颅。被修剪得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很精神地竖立着,这个人拥有一张极具阳刚气的男性脸孔,但连接着那个头颅的,却是一具拥有八只节肢的纺锤形的身体,在那纺锤形的身体上还密布着赤色与黄色的花纹。
胡丽春是只狐狸精,朱黄则是只蜘蛛精。
朱黄没有再多说话。他细长的节肢迅速地收了回去,纺锤形的身体也在下一个瞬间改变,从「妖」的横梁上跳下来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百九的健壮年轻男子,他穿着黑色的t恤衫,发达的肌肉紧紧包裹在衫下,但这并不让他的身材显得肌肉纠结,只使他浑身充满厚重的男人味,宽肩,但腰却细得不可思议,在那下面跟着的是两条包裹在牛仔裤中结实修长的双腿。
他在胡丽春的身后站了,将手掌轻轻放到前者的肩上,似乎在安慰对方。胡丽春抬起头来,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由朱黄开口。
「那个人小白是认识,我也认识。」
唐青的心刹那几乎停了:「朱黄,你们隐瞒了我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认识他?」
『不可能的事!』他心想,虽然二十年前他死里逃生时接他回来的人就是胡丽春与朱黄,但是他们不应该知道那件事,绝对不应该知道!那是一件合该烂在他一个人肚子里的令人羞耻的往事,整个世界上除了他和那个死去的人,不应该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可是,眼下那个死了的人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他又凭什么笃定这件事情没有其他人获悉?
唐青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嫌恶之中。
「唐哥,你不要这样。」胡丽春看他默不作声,忍不住安慰道,「我们知道不告诉你是不够义气,但是我们都不想你再遇到二十年前那样的危险,真的,唐哥,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们,但我们是真的把你当兄长,希望你不要再出事!」
「出事?」唐青敏锐地捕捉到了胡丽春话中与自己记忆相违和的部分,「能出什么事?」
「这……」胡丽春为难地看向朱黄。
「那个人不简单。」朱黄代替他回答,「其实除了你之外,这个s市所有的妖道都应该认识他,或许连鬼道也全知道。」
唐青扬起一边眉毛,朱黄的话让他进一步确认了他们的认知其实与他认知的「知情」这一概念并不相干。
「这个人怎么不简单?为什么大家都认识他?」
「他身上有很好吃的味道。」胡丽春小心地回答道,单手撩过半长发,将鬓角的发丝牵到耳后。
「好吃的味道?」记忆仿佛是刹那间便从一口关得并不牢靠的箱子里倒豆子一般倾泄了出来,重重砸中了唐青。他忍不住回想起那名少年的味道,散发着青涩香气的身体,柔软的四肢、头发,脸孔上的绒毛,还有那最美味的灵魂,血色的迷雾渐渐氤氲了他的双眼,以致于他不得不用力收敛心神,方才将自己身上的妖气勉强压制下去。
唐青看向镜中的自己,明明只是想想而已,他却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在那镜中呈现的是张十足十妖的脸孔。其实唐青化作人形的长相并不出众,或者该说是无比普通,但是他真实的妖的一面却因为强大的妖力而拥有一张绝对令人过目难忘的俊美脸孔。可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身上有没有散发出那种香气?没有?是自己乱了分寸以致于毫无所觉?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朱黄说,「他应该只是个普通人,但是他的身上却散发着让整个妖道蠢动的味道,至今为止不知道有多少妖试图接近他、吃掉他,但是……」
「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过。」胡丽春有些后怕地回想起了那些一个一个莫名消失的妖,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很明智地没有选择出手,「所有想要接近他并吃了他的妖都失踪了,没有一个再回来过。」
酒吧内刹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投影时钟缓慢地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今晨的谋杀案,」唐青打破了寂静,「他来调查今晨发生在后巷的谋杀案,我想,他怀疑我是凶手。」
「怎么可能!」胡丽春叫起来,「凌晨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如果真要调查,我们都可以作证。」
「今晨?」朱黄沉思了一下,蓦然惊愕地看向唐青,「早上这里发生了谋杀案?在后巷?」
「你们来的时候没有注意?」
朱黄沉吟了一下:「我和小白其实刚到没多久,因为闻到了那个人的味道进了『妖』,所以赶紧过来看看,没有注意其他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人多了点,可是空气中的味道……」
唐青看向朱黄,明白他了解了自己想说的。
「为什么我们谁都没有察觉到?照理说应该有血腥味。」朱黄低声自语,这下子连胡丽春这样迟钝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抛尸现场吗?」
「第一案发现场。」
「是不是被勒毙或者溺死?」
「都不是。」唐青看向两人,「现场流了一地的血,尸体只剩下了一个头颅,那位郑警官怀疑受害人可能是被猛兽咬死。」
胡丽春大大的杏眼里刹那弥漫了惊恐:「其……其他的身体部位呢……」
「被吃了。」唐青的话令酒吧内再次一片死寂。
「不可能。」朱黄第一个打破了沉默,虽然声音还是如往常般尽量保持着稳定,但快速的喘息泄露了他难得一见的动摇,「那家伙已经死了。」
「对啊,那家伙已经死了。」胡丽春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得到了救赎一般,用力抓着唐青的手臂道,「那家伙已经死了不是吗?唐哥,他就死在你手里的!」
唐青想,是的,他是死在我手里没错。但是那个叫郑枚的本来也应该死在我手里,现在却活了过来。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
被认为早该死了的郑枚郑警官现在正用他不久前才被拯救回来的脆弱的双臂提着满满两大袋的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两袖清风的于晓乐法医身后,慢吞吞地往警察局后院的法医楼蹭。
此时已过晚间七点,天水区警察局的大楼内却还亮着醒目的灯光,这里那里,负责值勤的同事和加班加点的同事都大有人在。他们两人从大楼旁用竹子搭建的绿荫甬道穿过去,随后沿着一条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到底,来到一栋不起眼的三层旧式楼房前,这里就是天水区警察局的法医大楼。虽然外表毫不起眼,被漆成褐色的法医楼铁闸门上却装着精密的身分识别系统,为了保护法医室内存放的各种重要物证与昂贵仪器,周密的保全措施必不可少。
于晓乐在门口停下来,按了一组键,随后举起右手来对着铁门上的静脉识别系统照了一下,一阵轻微的机械动作声后,铁闸门发出轻声,自动掀开了半扇,迎接两人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