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高人
朱姬可不是位有耐心的主儿,见店家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没好气道:“你都说了这么多,与鼻子灵不灵有甚么关系?”
那妇人道:“这位小姐,您别着急,这里面关系可大着哩!我正要说这鼻子的事儿呢。”
妇人又指着后山道:“我若是没猜错,各位客官应该是打那后山那边儿过来的,正想要去京城吧。你们这一路来时,可曾有见到山那边有半户人家?”
朱姬想了想道:“这一路行来差不多几个时辰,却也当真是没看见有其他人家。”
妇人笑道:“那就对了,若是你们顺着这条路走,肯定是遇不到其他人家的,不过再往京城行一段路倒是有几个村子。这条道以前也是条大道,很早以前原本也有些人家住,只是以前这里打过仗,那满人的大军在这后山下面扎过营,从那以后这些个住户也就跑光了,所以这里才变成了荒山野岭。”
朱姬又道:“你这不还是与鼻子灵不灵没关系!”
妇人道:“当然有关系了,我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方圆十里也无人家,那我要是说那刀客是凭着气味,在这茫茫大雪中寻来的呢,你说这人鼻子是不是灵得很!”
众人都觉有些诧异,甚至可谓匪夷所思。
魅蛇也算极为善于辨别气味的高手,听闻世人还有这等高人,不免将信将疑道:“你说此人能在茫茫大雪之中辨别方圆十里的气味?这只怕是言过其实了。”
飞鼠也冷冷笑道:“这乡间妇人之言,又岂能信以为真。”
那妇人赔笑道:“哟,这位官爷,那我本是不想说的,可是这位姑娘非让我说,我就知道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墨羊觉得店家讲得过于荒诞,也质疑道:“我前些年去塞北狩猎,听闻大漠有狼,善凭气味捕猎。但只怕那狼的嗅觉也尚不足十里,若是依你所言,这人岂不是比狼都厉害?”
妇人见众人均是不信,又辩解道:“这是那人后来自己亲口说的,他说他被人追杀,从关外一路往京城赶,恰逢大雪封山,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就是在这荒山野岭中闻见我们这店的气味,跟着气味寻过来的。各位官爷不信也罢,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这换作是我,我也是不会信的。”
墨羊见那妇人说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似乎又觉得不像是在说慌,再说江湖之大,卧虎藏龙,真有这等本事也不算稀奇。便对杏犬道:“杏犬兄弟,若店家所言非虚,那依你之见,此人与你比起来如何?”
杏犬哈哈一笑,道:“我岂能有那等本事,虽然我嗅觉异于常人,但也不至于能在十里之外闻见一间酒肆的气味呀。若真能遇见那等高人,我倒是要请他喝上三大白,教他多多指教才是!”
那妇人越听越急,又道:“这可都是他亲口说的,我可半点儿不敢骗各位官爷。他在我们这里休养了几天,还说他是什么鬼楼门的人,说是什么地狱犬一族,能从阴间借力。如今招人迫害,有急事进京,救命之恩,本该报答,只是奈何身无分文。说等他若能活着回来,必定前来报答。只是他这一去呀,就再也没有来过。”
杏犬一听妇人说那位刀客是鬼楼门的人,一把拉住店家的手,急切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是什么一族的?”
妇人的手被杏犬抓得生疼,忙回道:“鬼楼门地狱犬一族啊?怎么,大人也听说过。”
杏犬若有所思,隔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店家的手,摇摇头道:“鬼楼门知道,不过地狱犬却没听过,好像是没听说过。”
朱姬见杏犬如此紧张,笑道:“甚么地狱猫地狱犬一族的,这种鬼话你也信呀!说不定他就是没了银子付饭钱罢了,像这种江湖骗子,我们见得多了。”
众人不信也就罢了,妇人大不了就此打住,大家一笑了之,但是听他们说那刀客是位骗子,她却又满不高兴,极力要为那刀客辩解。
她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就好像被人刺痛了心事,刚刚还在侃侃而谈,刹那间又愁眉紧锁,一脸哀怨。待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掷地有声道:“不会,那人决计不会是骗子,他非但不是骗子,只怕还是一位世外高人。”
众人不免心下暗暗窃笑,因为在座诸位,虽然不敢妄称高人,倒也绝非平庸之辈。各位久居朝堂,若要论其见识,江湖之中一些名门正派的名宿大家,抑或道上数一数二的好手,纵然有些是没见过的,听也听得不少了。
而就连京城之中,敢称之为高人的,也不过屈指可数。若真要论起来,锦衣卫指挥使杨大人应该算一位,还有东厂沈公公应该算一位。除此二人之外,虽说东厂还有五彪将五虎将,这锦衣卫也有十二颗帽,可顶多也只能称之为高手,绝不敢妄称高人了。
高手和高人,虽只是一字之差,但实力却相去甚远。所以大家都觉得一位乡下妇人,没见过太多世面才会说出这番话来,故而心下暗自偷笑。
还是朱姬快言快语,快言快语之人,心中有什么话都是藏不住的,又见那妇人说刀客是位高人,自然是要打趣一番。
朱姬调侃道:“店家,你说他是位高人,那又何以见得?”
那妇人道:“因为他不仅能闻见十里之内的气味,他还可以嗅到人的生死,你说这岂不是高人?”
“能嗅到生死?”朱姬顿了顿,心想这妇人果然是信口开河胡编乱造。若说能闻到十里气味,杏犬虽尚不及十里,一两里之遥还能勉强办到。而比杏犬高明之人,江湖之中说不定还真有人在。但若说能嗅人生死,那可当真是胡说八道了。
朱姬觉得再听下也无趣味,冷冷笑道:“呵!那还当真是一位高人了。”
墨羊魅蛇两人见店家一脸严肃,嘴里尽说出些不着调的话来,一边吃着一边抿嘴偷乐。唯有杏犬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面无表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飞鼠本来年纪最长,又没那些细心思,一手拿着筷子,指着这妇人道:“这店家当真是越说越邪乎,越说越离谱了。这生死自有天定,又怎么会嗅地出来?荒唐,简直荒唐。”
那妇人知他们肯定不信,还只当自己信口开河,便用手指着杏犬,冲飞鼠反问道:“那刚刚这位爷为何说闻得到死人的气味?”
“这······这······”飞鼠原本随口一说,哪知店家这般反问,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墨羊插口道:“这死人就在眼前,就如桌上的美酒,揭开壶盖就能闻见散发的酒香,而尸体嘛,自然是散发着恶臭,所以当然可以闻见。但如你所言人之生死,那都是无法预料的事情,又不是算命先生,何时生何时死哪里能知道。”
妇人叹了口气,哀声道:“这里原来是间客栈的,只是后来出了一些变故,所以就没法经营了,改成了这样一家酒肆。这里离京城不远,出入关都要打这里经过,所以常年都有路过的商人,每逢京城大考,更是有许多投店的学子。以前我跟丈夫一起经营这家客栈为生,我丈夫身体一向很好,每天都能够上山打些柴火,猎些野味回来。而我就在店中打理生意,给过往的食客烧火做饭,这日子过得还算有盈余。直到救了那人,他念及我们对他有救命之恩,临走之前,将我叫到一边,竟对我说我丈夫体内有重疾,说他闻见了一些将死之人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气息,恐怕只有两三月能活了。若是寻求名医救治,同时学点内功调息,兴许还能多撑几年。这话我自然是不信的,当时也就没多在意,这件事情也就没有跟我丈夫说。可等那人走了几个月后,我丈夫真就突然发病了,手脚浮肿,浑身盗汗,才不到两天,就病的下不得床了。我吓得急忙去寻了几个郎中来瞧,结果竟没一个能医的,有的居然连方子也不开了。果然没熬几天人就没了,我这才后悔没听了那人话来,只可惜啊,我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那妇人说到伤心处,鼻子一酸,眼角滴答答滚落下一串泪珠来。可又强忍着并不哭出声,只是嘤嘤抽泣着,随后又掏出了一块丝帕抹着泪。
众人便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埋头夹菜,再也不敢多言。
只过了一会儿,那妇人不哭了,又勉强陪笑道:“这不过是些成年旧事,原本不该说与各位官爷听的,真是让各位官爷见笑了,各位就权当个笑话吧。”说完俯身收拾了桌上几碟空盘,朝着后厨去了。过了半柱香时辰,再也有没见那店家出来。
众人用过午饭,还要急着赶路回京,各自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起身了。
刚刚那妇人之言,大家都当作江湖中的奇闻趣事,只觉得是段荒诞的怪谈,高人与否,尚不可知,若真如妇人所言,那也千真万确是位高人了。只不过故事太过匪夷所思,至于那真真假假也没人去多想了。
飞鼠取了水壶,灌了满满一壶茶水,见那妇人仍在厨房忙活,随口知会了一声,就领着众人离开酒肆,继续赶路了。
魅蛇很少出京城,这一路上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要仔细打量别人的衣着服饰,猜他们是打哪里来,又将要到哪里去。
山中叽叽喳喳鸣叫的宿鸟,她要追问那鸟儿叫什么名字,因为她觉得叫声极其动听。看它们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无拘无束,拥有着无限的自由,她那明亮的眼眸中似乎充满了无尽的艳羡,只是她将自己的想法隐藏的很深,旁人根本都不易察觉。
这些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事,在她眼中都妙不可言。uu看书一路由朱姬陪着,两人有说有笑,倒也不觉烦闷。
而其他人江湖里行走惯了,只觉这一路乏累,没半分可喜之处。自打杏犬在酒肆里听得那妇人说了“地狱犬”一族后,便又心事重重,一路上没有太多话语。
他似乎觉得“地狱犬”一族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又似乎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但是他心中已经又多了一个疑惑。他想,等回去将盗陵的事情查清楚后,一定要去解开这个心结。
一行人路上走走停停,待回到京城时,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夜色渐渐拉开了帷幕。青天薄暮之中,街上纷纷点起了灯笼。戏台、茶楼、商铺、都已亮起了通明的灯火。
一眼望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涌动。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看来京城的夜,丝毫掩盖不住人潮的喧嚣。
本来想着能早点回来,去杨大人府上禀明事情经过,但眼下天色尚晚,飞鼠抬头看了看天,转身对众人道:“眼下天色不早了,今日大家都已劳累,就不用去杨大人府上了。这些事情我都已经了解,就由我去与杨大人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