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
来路
回忆起自己至今的人生,沈云程有时会想,在遇见安城公主之前——在成为如今的沈云程之前——他或许从未真正活过。
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刺骨的寒风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街角,像只奄奄一息的野猴。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些寒冬的,甚至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也没人记住过他。
后来,他被陈王府的人带走了。
“根骨不错。”那人捏着他的手腕,指腹摩挲过他的骨骼,像在掂量一件货物。
他被送进了一处暗无天日的院落。那里没有名字,没有来历,只有日复一日的厮杀与训练。
训练艰苦中,不断有人消失——起初他以为他们逃走了,直到在某次对练时,他的短刀捅穿了对手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黏腻腥甜,他才明白,那些消失的人,都死了。
但他从未想过逃跑。
即便有一日,自己也会被一刀刺穿咽喉,他仍没想逃。
他不想再过风餐露宿的流浪日子。
至少,在死之前,这里有饭吃,有衣穿。
不必再像野狗一样在风雪里翻找残羹冷炙。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熬过了无数个发抖的夜晚。
这是他在训练最痛苦时,用来麻痹自己的唯一理由。
最终,他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没有成为不见了的人之一,反而成了陈王府最锋利的那把刀——三大死士之首。
那些年他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的世界只有杀戮与服从。外面的天地换了几个春秋,他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只是一柄刀,一具最听话的傀儡,陈王要他杀谁,他便杀谁。
在奉命刺杀安城长公主之前,他已顺利完成三次任务。
每一次,陈王都会告诉他——那些死在刀下的人,都是祸国殃民的奸佞。
他信了。
他以为自己挥出的每一刀,都是在替天行道。
他除掉的都是该死之人,所以刀锋染血时,心中从未有过不安。
陈王告诉他,他们都是替当朝皇帝姜含清暗中培养的护国之士,皇帝苦于安城长公主把持朝政已久,却因她势大根深,为帝王者也一时难以撼动,所以才有了他们。
他也信了。
那日,被选中的死士齐聚暗室,烛火摇曳中,陈王痛陈安城长公主的罪行——
说她骄奢淫逸,府中一盏灯便要耗费百姓数月的口粮;
说她排除异己,一言不合便当庭杖杀忠臣;
说她滥杀无辜,所到之处必以人血祭旗……
总而言之,陈王声泪俱下的痛陈中,安城长公主姜含章俨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
她恃强凌弱、骄奢淫逸、欺压百姓、排除异己、滥杀无辜,人人惶恐不可终日,所到之处民不聊生,是十足十的该死之人。
他们在执行的是一项为江山社稷稳固、为黎民百姓请命的重要的正义之事,成功了他们就是整个天下的英雄。
“此獠不除,国将不国!”陈王带头振臂高呼,声音在密室中回荡,“诛杀此獠,是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
那时人人慷慨激昂,欲杀安城而后快。
昏暗的烛光下,沈云程看见同伴们眼中燃起的狂热。
那时他也坚信——
安城长公主当诛!
杀姜含章,是大义所在!
与他一同带队的,是三大死士其二的方玉初,也是他在陈王府为数不多的朋友。
在陈王府暗无天日的训练中,方玉初会在他受伤时甩来金疮药,扬言他要是死了那以后拿谁练手。
陈王为了那次刺杀下了血本。
九十九名精锐死士,个个都是陈王府耗费数年心血培养的利刃。
他们用整整一个月反复推演刺杀计划,每一处细节都以为已打磨得滴水不漏。为等待最佳时机,沈云程带队又在暗处蛰伏了月余。
才终于等到了一次他们认为的符合计划的难能可贵的机会。
但公主府又岂会是伸着脖子的待宰羔羊。
根据情报,姜含章身边最难对付的是有韩月、江夜两名高手——这也是朝野上下的共识。
韩、江二人名声在外,连朝臣见之都要客气礼让三分。
所以他和方玉初的计划是:除他二人外,其余九十七人全部用来牵制韩月、江夜。
只要缠住这两尊杀神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有把握取了姜含章性命,再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