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四）
大梦（四）
苏若曦静静地跟在雪澈身后，穿梭于巽雪仙境中。这巽雪仙境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之地，四处银装素裹，林立的冰柱散发着幽冷的蓝光。雪花在空中翩然起舞，飘落于肩头后转瞬即逝，仅仅留下丝丝凉意。
最终，他们在一座古老的宅院前止住了脚步。只见那破旧的宅院和这美轮美奂的仙境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一阵凄风刮过，那脆弱的墙壁仿佛马上就会不堪重负而坍塌。朱红大门前的两个铁环早已布满锈迹，默默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尽显陈旧之感。那破损的纸窗在风中颤栗，根本抵御不了一丝严寒。若不是雪澈亲自带自己前来，苏若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住在这样一座宅院里的人会是雪澈的师尊。
雪澈徐徐伸手，将那扇斑驳且已褪色的院门缓缓推开，随即带着苏若曦小心翼翼地朝院内走去。苏若曦轻踏入内院后，原先呼啸狂舞的风雪瞬间就化为丝丝缕缕的暖意，之前在院外所感的阴沉压抑，此刻全化作了蓬勃的生机。
再往内看，只见一片桃红柳绿，满眼皆是盎然春意。一位鬓角花白但容貌依旧俊美的老者正安然地躺在一把古旧的交椅上休憩，交椅旁的小案几上，整齐地放置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和三个精巧的茶杯。
“师尊，苏姑娘来了。”雪澈毕恭毕敬地对老者说道。
老者似乎是被雪澈的声音唤起，这才缓缓地、微微睁开双眸看向二人，接着擡手随意指了指旁边的两把椅子，轻声吐出一个字：“坐。”
苏若曦随着雪澈坐定之后，老者便又给他们二人斟了两杯茶水。
哪有让师尊斟茶的道理？雪澈赶忙起身，企图接过老者手中的茶壶，可老者仅仅是轻轻晃了下手指，他就又坐了下去。
“在巽雪仙境能喝上一壶春茶那可是相当不易的，为师可舍不得让你多喝。”老者笑意吟吟地说道。
雪澈此刻被老者以灵力压制着，难以动弹，只能放弃去争抢那茶壶的念想。
“多谢先生。”苏若曦向老者道过谢后，便轻轻端起茶杯，细细咂摸着杯中的茶水。那茶香清幽淡雅，嗅之仿若能感受到雪域的纯净宁谧。茶水入喉，口感细腻柔滑，恰似丝绸在舌尖蔓延开来，令人回味无穷。
苏若曦暗自思忖，这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在雪域这样的地方，能觅得春茶已是难上加难，况且这茶似乎还另有乾坤。她饮下茶水之际，便敏锐地发觉周围的灵气自动朝着自己体内汇聚而来，虽收效甚微，却也能抵得上一日苦修，足见此茶绝非俗品。
待雪澈与苏若曦二人将茶水饮尽之后，那老者再次开口说道：“既已饮了老夫的茶，便离去吧。”“是，师尊。”雪澈起身，向老者行礼后便告退了。苏若曦也想与雪澈一同离开，然而，她的脚步却被老者定住，无法挪动分毫。
雪澈回头看了苏若曦一眼，见她仍伫立在原地，心中不禁疑惑丛生，刚要开口询问，却被老者截断话头。
“看来这位小友并不想离去，那便留下来与老夫再饮一壶春茶吧。”老者说道。
苏若曦很想解释一番，可是她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雪澈离开之后，老者才解除施加在苏若曦身上的禁制，开口道：“坐下吧。”
“不知先生为何单单留下我在此处？”苏若曦终于能够发声，开口询问道。
“不错，小小年纪便已达元婴初期。”老者夸赞了一句，却终究是答非所问。
“你修的是什么道？”那老者再次开口问道。
苏若曦心中满是疑惑：自己修的到底是什么道呢？自小便在道门修行，她一直以为自己平日的所言所行便是道，可却从未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
“剑道。”苏若曦沉思片刻后答道。
“咚咚咚。”那老者听闻苏若曦的回答，伸手重重地在她脑袋上敲了几下，口中说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苏若曦一阵吃痛，眼角有泪光微微泛起，不解道：“先生为何要打我？”
“原本以为你是一块美玉，没成想只是一块朽木而已。”那老者说道。
“还请先生不吝指教。”苏若曦着实不明白那老者口中所说的“道”为何物，于是虚心请教。
“世间的道法共有七百二十种，取自周天循环往复之数。驭风、引雷、摘星、幻颜，这些都只是七百二十种道法中的一种。然而，在这些道法之上，最为主要的两种，也是奠定道之根基的，便是有情道与无情道。”老者耐心地给苏若曦解释道。
“敢问先生，有情道为何，无情道又为何？”苏若曦轻声问道。
“何以为情？”老者不答反问。
“若曦不知。”苏若曦道。
“因外界事物而引发的喜、怒、哀、惧、爱、恶、欲，此即为情；对世间之人或物，产生了超出自身需求的欲望，此便是欲。”老者缓缓说道。
“若依先生所言，道家尊奉三清，顺应天道，无欲无求、无拘无束，理当修无情道才是。”苏若曦若有所思地说道。
“哈哈哈。”老者闻听苏若曦所言，不禁放声大笑。
“先生因何发笑？若曦所言难道有何不妥之处？”苏若曦有些疑惑地问道。
“若三清真的无欲无求，又怎会接受这道门万世的香火供奉？只要是人，便会有欲念，只要是人，便会有索求。你如今若是拔情绝爱，他日未必不会心生悔意。”老者说道。
“先生这是想要劝我修有情道吗？”苏若曦见老者这般言语，便再次开口询问。
“道，该如何修，不必在意他人；情，由何而定，皆在一念之间。你现在不懂，日后未必不懂，多思无益。”
“老夫在前几日曾卜得一卦，我雪域即将有大劫降临，而能否化险为夷，全系于你。所以，今日唤你前来饮茶，并非毫无缘由。”老者看向苏若曦，神色凝重地说道。
“若曦应如何助力雪域躲过此劫呢？”方才的一番交谈，已让苏若曦对老者的人品与修为心悦诚服。
“今日老夫大限将至，注定难入大乘。在渡劫之前，老夫会把半身的修为封印于你的体内，你且慢慢炼化。若是你能念着老夫今日这份恩情，待日后雪域大劫降临之际，望你能照应我族之人一二。”老者说完，便出手将苏若曦定住，强行把自己的修为灌注到她体内。苏若曦原本元婴境初期的修为，就这样被强行提升到元婴境大圆满才停手。
苏若曦察觉到体内充盈的灵力，心中百感交集，对老者恭敬地说道：“若曦既受了先生这份恩情，日后雪域大劫来临之时，必定舍身相还。”
“不必如此，老夫强行将修为过渡于你，也有自己的私心，无非是想在渡劫之时少承受几道劫雷，以求保全自身而已。”
尽管老者这般言说，可苏若曦心里明白，若他仅仅是想保全自身，大可以把修为过渡给雪澈或者雪冥，又何必让自己这个外人占了便宜。
漫天的劫云在上空汇聚，苏若曦望着老者决绝的背影道：“还未曾请教先生姓名，倘若先生不幸应劫，也好德昭后人。”
老者听了苏若曦的话，气得身形有些踉跄，回头愤怒地说道：“老夫乃雪域雪景升，你且记住，若修有情道，渡劫之时会比修无情道艰难数倍不止，如何选择，全在你自己。”
雪景升说完便不再理会苏若曦，踏出雪域前去渡劫了。
当第一道劫雷落下的瞬间，雪景升看都不看，擡手便将其轻易驱散。可这一举动，仿若触怒了天道。刹那间，四道劫雷同时轰落。天道劫雷冲破雪景升身上的法宝防护，直直地击打在他身上，那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瞬间被污秽沾染。而且，自此以后，每一次劫雷降下的数量都会比上一回多出四道。
当第十一道劫雷降下时，雪景升已是满身焦黑，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劫雷重新凝聚的短暂间隙里，他斜倚着一根断木，才勉强得到片刻喘息之机。他伸出双手，却发觉再也无法汇聚起一丝一毫的灵力。在这一刻，往昔修道的初心突然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当初踏上修道之途，不是为了那千秋万世的长生，也不是为了雪域的兴盛衰败、荣耀耻辱，仅仅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人，为了那一杯茶。于是，他放弃用修为来抵御劫雷，在天道的威慑之下，不再做丝毫的挣扎。
四十四道劫雷同时轰然而下，彻底将雪景升的生机磨灭殆尽。而苏若曦最后目睹的场景，是雪景升用手缓缓摩挲着白衣之下那两只绣着鸳鸯图案的香包，脸上绽放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