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平生不得志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
第114章平生不得志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
“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啊?”唐秋生忍不住问道。
尉缭擡起手,将竹简拿了下来,在手里看了看。
“不是要去东方么?”他随意地问道。
“是啊。”唐秋生点了点头。
“去了泰山之后,”尉缭掸了掸竹简上的灰,“我就不回来了。”
唐秋生惊了惊。
“为什么?”唐秋生问道。
“因为我没多少日子了。”尉缭平静地说,唐秋生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然全白了,老人也比从前瘦了太多,虽然看着精神还不错,但是的确有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透了出来。
“之后会有王贲来接任。”尉缭笑了笑,“这国尉的位置最终还是给他们老王家的好。”
“我也该走了。”
他将竹简放在了一边,然后坐了下来,伸直了两条腿,取出了一块磨刀石来,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开始磨了起来。
他安然地从旁边取了一瓢水,倒在了宝剑之上,“我已经走完了我的人生了,小姑娘。”他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多大了,但是这么说不算冒犯吧。”
唐秋生摇了摇头,她坐了下来。
“先生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么?”她轻声问道。
尉缭笑了笑,将净水浇在黑铁上,“怎么说呢?”
“老王家和我的愿望并不相同,他们终究是老秦人,陛下爱读我的书,也珍惜我的名声,而如今天下已定,我的名声已然无用,书也人尽可读,我的确该走了。”他笑着说,“但是韩信记得就好了。”
“行军打仗这些事情,他有天分,”尉缭笑着说,“比我有天分多了。”
“你也知道那个孩子的本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尉缭笑了一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分,他似乎就是为这个才出生的,我敢说,作为将军最绝望的事就是发现和他出生在一个年代。”
“我只是教之以仁,以智,”尉缭笑道,“从前兵家打仗,总是寄希望于占卜的结果。”
唐秋生知道尉缭子对军事最大的贡献在于去神秘化与军事制度和治军思想,而后韩信申军法,沿用千年,这是他给中国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是军制上的统一,军事思想上的叠代。
而这些东西,太乏味也太缺乏传奇性了,后世听书的市民是不会接触到的,他的名声就这样悄然掩藏在了历史的深处。
“这把剑有名字么?”唐秋生问道。
“横尘。”尉缭答道,剑上的锈迹被抹掉,漂亮的金文露了出来,唐秋生读了出来,“横尘?”
“我听有人说经,”尉缭笑着说,将剑侧了过来,耐心地磨着,“他们说的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说得好啊。”
“恰如此剑,拿在手里的时候,明心正性,寸心不染尘。”尉缭平淡地说,“遇事便做,遇敌便胜,凡事敢为天下先,为万世开太平,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
“若是不值得,便用此剑自证清白于世人。”
上面的青色锈迹被一点点地打磨干净,而一柄灿金色的好剑跃然而出。
他握在手里,流畅地挽了个剑花。
“大人要把它留给韩信么?”唐秋生问道。
“给他拿着吧。”尉缭笑道,“我不能继续陪他了。”
“也不知道我对他的人生来说,到底是福呢,还是祸呢?我们的缘分大概到这里了,不知道他以后的人生还会吃多少苦。”他轻声说道,“不过以那孩子的资质,终究是匣浅难羁宝剑锋啊。”
唐秋生静静地低下了头。
您不也是这样的么,即便沉埋无所用,尤能夜夜气冲天。
然后尉缭站了起来,他握住了长剑,剑尖指着地面,早春和煦的日光里,梅花错落的盛开着,然而这样的暖阳到来的时候,梅花应该开始凋谢了。
不要人夸好颜色,漫得春红第一支。
白发老人擡起了手臂,缓慢而平静地开始了一场剑舞。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唐秋生凝视着他的身姿,没有一秒钟挪开目光,当他握住剑的时候,她依稀回忆起了她第一次见到尉缭子的样子。
那时候他牵着良马,佩着好剑,通天大路走长安,一顿能喝十坛酒,这辈子不知道骑坏了多少好马,谈笑之间天下无首,那些嘲笑他自讨苦吃的庸人是不会理解这种荣光的。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魏国不用他,关东五国唯唯诺诺,而在秦国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国尉,虽然君王读了他的书,给了他礼遇,然而他一生都没有任何一次机会亲手握住虎符。
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
但是他此生从未自暴自弃过,他也不曾酗酒好色,从来不肯将自己屈尊于任何蝇营狗苟。
我本大梁布衣,承蒙天幸,得一身不世之才,骄兵悍将皆俯首,千军虎狼尽低头。
天下兵家同尊尉缭子,是以为无冕之王。
不敢说平生不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