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院儿里烟火散尽,章柏诚洗漱罢,肩上搭着块湿巾子进来时,屋里几人闹得停不下来。
冯敢赤着胸膛,浑身上下只穿着条亵裤,不以为耻的伸展两条腿坐在床上。
江鲫身上套着件灰扑扑的袍子,登台的角儿似的,袍子又长又宽,他瞧着倒是挺乐意的,挥着袖子假装将士。
十七岁了,还过家家呢。
章柏诚无语,将木盆端去凳子前脱了鞋袜泡脚,颇为缺德的问:“你也不嫌他一身臭汗?”
这暑天本就热,穿了一日的衣裳难免沾了汗气。
冯敢不服气的挺起胸膛,“男人家家的,出点汗怎么了!”
江鲫咧着嘴哈哈笑,将宽大的袖摆束好,“我还没穿过这衣裳呢,过过瘾嘛。”
他说着,凑在那巴掌大的铜镜前左照右照的,比姑娘家对镜梳妆还臭美。
冯敢挠了挠手臂上被咬的蚊子包,瞅着他说:“当日喊你跟我们一起打仗去,你还不乐意……”
住在下岸的人家,虽说衣食不愁,但也委实算不得富庶,可那时官府挨家挨户的来征调青壮,江鲫家很是痛快的交了银子,半分犹豫都没。
“比起去军中挣前程,还是给我爹娘养老送终要紧。”
江鲫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很,这话说得却是平静,他没回头,望着镜中模糊不清的身影,章柏诚和冯敢都瞧不清他脸上神色,但莫名的,二人对视一眼,竟有几分无所适从。
住在应天府,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知府大人了,体面自不必说,还能对底下的衙役呼来喝去,受百姓敬仰。
他们幼时玩儿过家家,为着谁扮演“大人物”争论不休,往往被“盛大将军”带着她的人马打上门来,这争执才罢。
要说不想出人头地,那尽是假话。
他们长至如今,读书不比江白圭,好像脖子上架了个空骷颅脑袋,夫子说的话半句记不住,只盼着散学回家吃饭。
但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们寻一门营生,认命的做人下人,总不是很痛快。
冯敢想从军,他喜欢跟一群爷们儿在一块儿练武,甚至恨不得化身成那锋利的刀剑,精炼的棍棒才好。
章柏诚……诚然如她先前与盛樱里说的,他想在冬日里大人们议事时,也能坐在炭盆前。权利攀升犹如登峰梯,他想站在那里。
至于江白圭,虽是不曾听他说过什么,但其野心勃勃,自平日便能窥探几分。
他们都在走自己想要的路,江鲫艳羡他们身上的军袍,却也担着家里独生子该承担的责任。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巷头惹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各自长大了。
门轻微响动,江白圭进来了。
察觉到屋里气氛有异,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边解衣袍边道:“怎么了这是?”
冯敢干巴巴的顺嘴问:“你干嘛去了?”
江白圭动作一顿,侧首看向他,眉头擡了下,委婉道:“你……这样,关心我多不合适。”
冯敢:“?!”
屋里,邓登登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冯敢替他将衣裳脱了,擡手一推,滚去了床里边儿,他好不要脸的占去大半床榻。
另一张床上,三人并排躺着。
章柏诚睡在最外边儿,脑袋底下枕着自己的衣袍。旁边的江鲫在中间,挤得满身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一次翻身时,一屁股给章柏诚怼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屋里安静极了。
片刻,一声极低的笑。
隔壁床的冯敢紧随其后,笑得捶床。
章柏诚黑着脸爬起来,朝着江鲫说:“你滚院子里睡去。”
又没有艾草熏,院儿里晚上都是蚊子,傻子才去睡呢!
江鲫正要说,忽的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要不……我去切两瓣西瓜吧?”
泡在凉水里的西瓜,不消想都知道咬一口有多爽快!
身为嘴馋的胖子,冯敢正要举手附和——
“切个屁!睡你的觉去!”章柏诚擡脚踹了他一下,把自己的床位抢了回来。
冯敢默默的缩回了手。
屋里没了动静,却也好半天没响起呼噜声。
“你们明儿几时走?”江鲫问。
“吃过早饭吧。”冯敢说,“我跟诚哥儿刚巡防过,这两日不当值就能偷个懒儿。”
江鲫‘哦’了声,脑袋一扭,问江白圭:“你是怎么当的官儿啊?”
这话一出,清幽月色漏过窗棂,几双眼睛都朝这一处看了过来,实在是他们对江白圭所经之事颇为好奇。
今岁初春时的春闱,鞑靼攻入了京中。京城官员四处逃窜,皇室凋敝,性命当前,谁还顾得上那些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赴京赶考的举子?
房中静了半晌,传来一声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