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蝶脑子开了窍
呆蝶脑子开了窍
一开始晏鹤京听说有妇人要去松江府当蚕娘,并没有放在心上,为了家庭为了生活,男人妇人背井离乡到繁华之地里趁钱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几日有太多妇人去松江府当蚕娘了。
开绒线铺的,没有几万钱做桩的话根本不能做起来。
在松江府里,一下子能拿出几万钱做桩的人,非富即贵,晏鹤京的阿娘本籍在松江府,而他这几年常在江南之地游玩,结交了不少人,松江府凡有点脸面的人他都相识,不曾听说今年有谁新开了绒线铺。
松江府里绒线铺无数,不是罕有的营生,就算新开了工钱极高的绒线铺,当地的蚕娘早就蜂拥而上了,哪里轮得上外边的人来吃这口甜肉。
别说甜肉了,没有关系,连汤都喝不到一口。
越想越不对劲,晏鹤京怕姚蝶玉也受诱惑去松江府里头,若这份工是没有陷阱的也罢,若是个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
晏鹤京买纸的钱多给了不少,姚蝶玉算好贴钱放进荷包里,想着到时候在路上碰面时可以顺手归还。
开铺不到一个时辰就挣了一笔银子,一向勤奋的姚蝶玉忽然懒惰,缝好手中的那只暑袜就关铺回家。
偶尔也该休息。
此时不过未时两刻,吕仕芳午睡已起。
吕仕芳身子起疾了,前些时日经熟人介绍,找了个短工,是剪纸作灯的活儿,一个月有两钱的工钱,不算多,也是一笔银子,她偶尔带着熹姐儿一起去,让熹姐儿学些手艺,不过这几日因为韩羡禺这个不知死活的赌徒在,怕家里的东西被偷,不再带着熹姐儿一块前去了,她把熹姐儿独自留在家中,要她好好看家。
家里除了熹姐儿,还有余采薇和福哥儿。
福哥儿没有去书堂,这几日他因爹娘的争吵声吓破了胆子,莫名发起热来,病了好几日,昨个儿夜里才有些精神。
见福哥儿病了,余采薇和韩羡禺不再当着孩子的面吵嘴,但二人一直未和好,韩羡禺死性不改,手里一有钱就去赌坊里,没钱了,就偷余采薇的东西去典押解钱,吕仕芳五日前就嘱咐姚蝶玉,要把值钱的东西藏好,免得那韩羡禺脑子一热,把主意打到别人家身上。
虽然有熹姐儿看家,但姚蝶玉也怕有个万一,听了吕仕芳的话,当晚就把自己的嫁妆,还有这几日赚来的银子仔细藏好,她怕自己记忆不好,到时候忘了藏在哪儿了,还写了随笔记下来。
熹姐儿蹲在天井下玩石子儿拔闷,见姚蝶玉回来,她拍拍脏兮兮的手掌,雀儿似跑了过去:“嫂嫂今日好早回来。”
“嗯,待会儿带你一起去街上买吃的,嫂嫂今日赚了银子。”姚蝶玉压低声音和熹姐儿说了今日赚了多少银子。
“哇,嫂嫂好厉害。”熹姐儿捂嘴偷笑。
“当然了。”在熹姐儿吃惊的目光下,姚蝶玉乐呵呵去换了身衣服。
结茧前五六日的蚕,颇为肥大,一只只胖的像发酵好的面团,姚蝶玉喜欢这个时候的蚕,软硬恰好,手感冰凉,她每日都趁着除砂时,轻轻捏几下,摸几下,爱不释手。
她从檐下取下一团桑叶,嘴里哼着曲儿进到蚕房里。
半日不见,她总感觉帘里的蚕,数量比昨日又少了不少,帘里有几处地方空了一块,往地上瞧了几眼,没看到有爬出来的蚕,两下里更加疑惑了,添了桑叶后,问熹姐儿:“今日有什么人进过蚕房吗?或者有老鼠鸟儿之类的东西进去过吗?我怎么感觉蚕又少了一些。”
“我进去过一回,看它们吃桑叶。”熹姐儿认真想了一想,“后来应当没人进去了吧,至于老鼠和鸟儿,我没有看见的……”
姚蝶玉眉头不展,难道是她记错了?
没有头绪,也只能当成眼花记错了了。
厨房不久前有人用过,路过的时候闻到引人入胜的油香,姚蝶玉闻着,肚子有些饿感,她怕这阵油香会传到蚕房去,跟着熹姐儿,一起把蚕端到房里头放着。
晚膳还没想好要吃什么,今日赚了不少,可以添些荤腥饱腹一顿,想到丰富的晚膳,姚蝶玉一改严肃疑惑的面容,进到厨房里头,把午时吃剩的米饭,添水煮成水饭。
不久之前,余采薇用了厨房,她煮了一锅肉粥,还炒了盘香喷喷的东西,她用过的锅油乎乎的还没来得及清洗,共用的灶台上溅出的油滴凝固了。
姚蝶玉看了一眼,本没有留意太多,可在收回视线前,一个恍惚,在四边坟起的火坑上,看到了两只食指长,腹部下小足多多,形状类蚕的虫子。
蚕怎会出现在这儿?或许是看错了。
她心里这么想,脚下不自由走了过去。
走近看去,果真是蚕,两只蚕身子油亮金黄,触碰一下,手感脆硬,是被油炸过的痕迹。
想到自己养的蚕经历了什么,姚蝶玉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啊,母也天知的,干什么吃我的蚕……”
五龄大蚕可以食用,蚕蛹也可以食用,油炸后味道鲜美,是人所需要的五味,去年干旱饥荒,有的蚕娘子养不起蚕,直接活埋了,有的拗不过家中人,把辛苦养大的蚕烹成食物饱腹,姚蝶玉养蚕爱蚕,别人吃蚕她不管,可吃她的蚕,她脾性一下子就上来了,一个急促的呼吸之后,怒气在脸上丝丝浮动。
厨房是余采薇用的,偷她蚕吃的人也只能是她,姚蝶玉狠狠反袖擦了一下泪眼,结果太过用力,把泪眼擦红了些,面容上的怒气因此又重了几分。
她压抑着满腔怒意,心疼地捏着那炸得脆生生的蚕,跑到余采薇的寝房前:“婶婶,你在吗?”
寝房的门合得溜严,里头的人听到敲门声和姚蝶玉的声音,着了一惊,筷子都拿不稳掉到了地上。
等了一会儿,里头只有乒铃乓啷的声音,却没有说话声,姚蝶玉想余采薇是在毁尸灭迹,到时候她只要矢口否认,自己也拿她没办法。
那些蚕,她从芝麻粒大养到食指大,每日担惊受怕,怕它们饿,怕它们得病,还在晏鹤京那儿受了委屈,好不容易要结茧了却被人拿去吃了,她无法接受,犹豫片刻后,直接推门而入:“婶婶!”
打开门看到的光景,便是余采薇往福哥儿嘴里塞那所剩不多的炸蚕。
炸蚕在福哥儿嚼动之下,发出清脆之音。
早晨还抱着桑叶吃的蚕,一眨眼就成了别人口中的食物,看到这个光景,姚蝶玉嘴巴一撇,擦去的眼泪再次掉落。
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在醇香的房内响起:“你、你……干什么吃我的蚕,呜呜呜我的蚕,我好不容易才养大的啊,呜呜呜呜。”
面对姚蝶玉的质问,余采薇脸上火辣辣的,她这几日不知为何事而愁,脸不涂泽,熬得脸蜡黄干瘦,衣裳也穿得破旧了。
有些可怜。
余采薇双手无处安放,她把装有炸蚕的盘子交给福哥儿,僵硬地拉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姚蝶玉到一旁去,温声解释:“你别哭,我这也是没办法,福哥儿他爹魔怔了,不管我们娘俩的死活,整日价就待在赌坊里,我屋里头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偷去解钱了,我手里头的银子都用在生药局里了,福哥儿病了,我又没有闲钱给他买肉,所以就……”
听了余采薇的解释,姚蝶玉的怒气减少了几分,眼角挂着小泪珠委屈道:“可那是我的蚕,我好不容易才养大的,你怎么可以吃了它。”
“我知道,我保证,等福哥儿病好起来了,我帮你养一个月的蚕,好不好。”余采薇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