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妇人好心肠
一个妇人好心肠
姚蝶玉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并不想搭理人,晏鹤京不恼,叫秋娘进来伺候她洗漱一通。
昨日睡前只吃了一碗米浓浓的粥,睡了一日,吃了无数汤药,这会儿肚子空得厉害,姚蝶玉并没因气恼晏鹤京而格拒进食,委屈自己的肚子,吃得七分饱,方把筷子搁下。
晏鹤京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等秋娘离开了,才出声:“身子好些了吗?”
和晏鹤京相处多了,姚蝶玉的脑子聪慧了许多,学会看人脸色做事了,见他有愧心,有了自我反省的意识,她且利用他的愧心,先是宛转问一句:“你……要去婺源几日?”
“左右不过七日,不过如果有运气,今儿去抓到了那库主,明儿我就回来了。”谎言也好,真心也好,总之在这个当口得了关心,晏鹤京甜蜜得昏了头,被虚情假意打动,笑回,“抓到那库主,这质库案也差不多要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直接把这些人直接判死罪了。”
这些时日里姚蝶玉为吕凭的事儿急昏了头,那质库案并未多关心,但人人尽知的是质库做过的勾当,一是让那些生过男婴的熟肚且大有颜色的妇人,去给人生孩子,二是掠拐未出幼的小女郎取其头次经血制药,之后又将这些来过癸水的女郎分成三六九等,上等的送去给人做姬妾,中等的沦为扬州瘦马,日子凄苦。
任何一举动,都天理难容。
可天理不容,人心却能容忍。
涉案的官员显贵多,百姓更多,晏鹤京将质库案分成了两个案件来处理,一女童掠卖案,按掠卖罪定罪,二是典妻案,涉案者,不管是丈夫还是承典人皆按买休卖休之罪论处。
本朝的律法对掠卖者的判罪颇为严重,但对私自典妻行为的处罚轻,不过杖责八十,财礼追入官府而已。
然而这么轻的处罚,却引来如此不少争论与异议,觉着晏鹤京用律有误。
典妻作为乡间恶俗,和溺婴案一样,难以处理妥当。
有人说,这“典妻”到底是丈夫出的主意还是妻子出的主意?妇人首重贞洁,若是后者,那么被典卖的妇人仍是奸妇,应当由妇人来受此惩罚。
有人说,这被嫁卖的妻子或许早已不忠于丈夫,丈夫将她典卖而换取钱财,这是本朝律法所允许的事,不过是这些丈夫在典卖时未向官府呈控而已,小惩即可。
还有人说妇人不能生钱,丈夫因贫困而卖掉妻子换取钱财过日子,这是无可奈何,也是顺理成章之举,卖掉孩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官府在判罚时理应首先体恤贫民生存的道理准则,不能不近人情,若将丈夫处以杖刑,那丈夫一身伤,如何能养家,本就是因贫困才典妻,又财礼追入官府,这不是断人活路吗?
为除丈夫以外的人生孩子不体面,但她们也该庆幸自己的肚皮与容貌有价值才是,不然根本不需要继续生存在这个世道上。
典妻案复杂,有因贫病而典妻者,有因妻子与人有奸,为维自身权威而典妻者,还有有因贪财而典妻者,惩罚应有轻重之分。
大理寺主张按律定罪,以穷病苦为犯罪的借口,那严明的律法就是虚设而已,刑部却主张论心定罪,不能不体恤民之苦,更不能使民怨沸腾。
所谓论心定罪便是只处罚因贪财而典妻者。
两边人争论不休,还引发朝堂争议,最后只能采取折中的方式,有罪要罚,但对平明百姓的刑罚减半,不可收赎,而对撺掇穷苦人典妻卖女的人员数罪并罚,加等量刑,至于罪该不该死,能不能律外用刑,这不好说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参与其中的案件,对姚氏判重了,他们不免也要受到处罚才能定民心,判轻了,又欺公罔法,结果如何,得由陛下定夺。
典妻案两边人如何争论不休,都是陈腔滥调,忽略不提妇人的苦楚,或许不是忽略,是本就不以为意。
……
“七日……”姚蝶玉的腰里挂了算盘,滴溜几下,以柔弱示人,“你不让我回吕家,是不想让我和他同处一室,那我能不能回松水村?”
“你的病要调治些时日……不如让你阿娘来宅院。”晏鹤京撒了谎,其实并不需要调治,她身子骨好不是动不动就生病的人,但他妄想她能留在宅院里等他回来。
姚蝶玉听不到这话里有什么强硬之气,心中有数,便多了些胆气,一语双关道:“这里……太奢华了,我与阿娘都是平民百姓,不习惯的。”
“怎么还话里藏阄了。”晏鹤京失笑,他已经暴露了本性,这会儿再怎么伪装温和有礼,身上也脱不去那些纨绔的气息,“我做事有始有终,在九江府至少要当三年的知府呢,你不喜欢这些奢华,三年后,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他的话有些模棱两可,没说可不可以,姚蝶玉理不出个头绪,但想应当是不被允许了,想到之后自己要如金丝鸟一样困在这儿,精神顿减。
“过些时日你再去松水村吧。”晏鹤京方才也是在试探,试探之后看到姚蝶玉的反应,叫他心里涩缩一阵,“你这个样子,你阿娘见了也会担心。”
听了这话,姚蝶玉的眼睛稍稍亮了一些:“好吧。”
晏鹤京看她不喜不怒的样子,思起前情,究其原因,不由皱了眉头沉吟着,到底是想让她开心一些,趁着跟前的机会,主动认了错。
他声腔低下:“昨日是我鲁莽冲动了些,害你受了惊吓,你要怎么待我都好,只是不要和自己怄气。”
“我没和自己怄气,你、你别蹭我。”姚蝶玉一手掩住嘴唇。
晏鹤京是个色中饿鬼,认错的时候就没一刻安分过,俯下身,拿他那张俊美脸在她的腮颊上细细蹭。
蹭着,又拿嘴唇来挨擦,一步之后进一步,她病未痊愈,身上没什么力气,经他这么一挑逗,骨头都要在血肉里化开了。
“你气我就是在和自己怄气。”晏鹤京的唇瓣在她的耳边停下,厚颜无耻道,“所以你也与我生气了是不是?”
“你这和偷梁换柱没什么区别。”姚蝶玉色甚不怿,瞪他一眼。
然而瞪了晏鹤京也看不到,此时他靠着她的脸儿乱蹭着,一双眼只看得到她的略失血色的嘴唇。
晏鹤京不以为耻,说得头头是道:“你气我,是因我太强势了些,你不得与我对抗,气我的强势,不就是在气自己过于柔弱了,和自己怄气就是一个道理。”
简直是不可理喻。
姚蝶玉觉着自己上辈子定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坏事,这辈子才会遇到晏鹤京这样心思手段多样的人,她强硬起来也不是他的个儿:“晏鹤京,你别胡搅蛮缠!”
“哪里是我胡搅蛮缠,不过是蝶不寻香香觅蝶而已,你这只蝴蝶怎么比我还霸道了?”晏鹤京坚信烈女怕郎缠的理,在宣城,正是靠着这个理让她心软顺从的,他想,此时再死缠烂打依旧能让她的心意回转。
姚蝶玉眼红脸红,羞涩不由自主,险些被气得不成个模样,反抗不过就算了,嘴上也说不过,真是从头到脚软弱到极点,读那么多书没长点智量。
晏鹤京不正经逗了一会儿,察觉到她的怒去便收手了,敛去了些笑,直起身道:“我让秋娘买了些蚕回来,本是想送你去园林里调养的,正好那儿也有桑叶,可是园林被貍奴的猫儿给霸占,到处是喵喵乱叫的猫儿,你怕猫儿,我也怕你受伤,所以就在宅院里养蚕吧,平日里需要的桑叶你自己去摘,或是让宅院里的人摘来都好,不过这几日雨水少了,暑气渐显了,还是少些出门。”
姚蝶玉气呼呼听着,柔声柔气的话语到耳边来竟有几分受用,在每个柔词的抚慰下,她脸上的怒气一点点消失:“你……你昨日说是为了我来的九江,你是在苏州,或是哪里见过我吗?”
“在苏州。”晏鹤京牵起姚蝶玉的手,将每根手指都蜻蜓似水点了一下,“我至少见过你五面,可你呆,没记住我,还道听途说,怀疑我会始乱终弃。”
“五次?”姚蝶玉脸红了,为自己弱弱记忆而羞,现在晏鹤京当面提起来,她仍然没想起来,“我……我记不起来,可我那个时候,已经成婚了。”
未出阁的少女与已嫁为他人之妻的妇人,模样打扮大不相同,她去苏州,也是三绺梳头的妇人打扮,她不认为晏鹤京会看不出来。
“我知道,但无妨,我爱你如其所是,要和你生同衾,死同xue,不介意你是有妇之夫,贞洁是陈谷子烂芝麻,没什么紧要的。”晏鹤京一片诚心来误解姚蝶玉的意思。
知道他在耍赖,驳又驳不过,姚蝶玉无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