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做尽万般情
枕边做尽万般情
一晃,在宣城待了近两个月了,那天晏鹤京说有人打探熹姐儿的事情后,危险之气已似雪片般到来。
晏鹤京安插在宣城的眼线颇多,乞丐里有他的人,酒楼茶馆有他的人,就连花楼赌坊也有他的人,从银刀的话眼里得知,这些眼线的身上都有十八般武艺,是晏鹤京问兄长那处借来的人。
这些人机警敏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发现,即使如此,姚蝶玉还是不常让熹姐儿出门了,生怕她被人忽然带走,没了踪影。
姚蝶玉原以为十日之内就能按着计划,把熹姐儿带到典到质库当死当,可不知怎的,那人问过熹姐儿的事情后却销声匿迹了一般,晏鹤京无奈,也不甘心半途放弃,且他心中隐隐感到,这些质库里还做着别的勾当,为了寻到真相,他继续在赌坊里装赌徒。
晏鹤京背上的赌债一日多过一日,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看着好生令人不忍,姚蝶玉愧疚起来,几次想半途而废,都被晏鹤京劝住了,拗不过他,她每日都愁眉苦脸,甚至许多时候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怕这怕那,没几日粉腮便落了颜色。
宣城一到六月,就如进入阴月似的,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气息潮湿,六月十五当日,雨稍停,乌云短暂散去,姚蝶玉见貍奴和熹姐儿在家中待着无趣,就琢磨着在正院里架一架秋千给她们玩耍。
忙碌一阵,等秋千架起来时已申时,貍奴蠢蠢欲动,要坐上去荡,不巧的是刚坐上去,头顶上乌云团团袭来,震雷数声,一阵狂风之后,淅沥有声,暴雨倾盆。
姚蝶玉被那几道震雷,震得耳目晕眩,望着这阵雨,心中隐隐不安,貍奴也不知为何,忽而放声大哭了。
来到宣城以后,貍奴不曾掉过一次眼泪,这会儿哭得满面泪痕,十分悲惨,谁也哄不住,嘴里念着要哥哥,姚蝶玉听着这声哥哥,钦不定拿起纸伞,飞跑出了二门,冲风冒雨到赌坊里去。
赌坊在一座茶馆旁边,和住家位置方向相反,雨势太大,斜着落下来,一把伞不能把雨完全挡在外,跑出家没几步,鞋袜皆湿,姚蝶玉顾不上这些,继续往前跑。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她一步不停,不到一刻来到了赌坊门前。
赌坊内人声嘈杂,不时有狂笑声破壁而出,里头十分热闹,但赌坊对面的小巷子里更是热闹,数十个人手里拿着棍棒,把个人围得风雨不透,嘴里嚷嚷着,举着棍子,乱动着脚。
姚蝶玉收起伞,在进到赌坊里前,感应到什么似的,往那巷内瞟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了那被围在里头受打的人,衣着打扮颇似晏鹤京,她的手尖儿瞬间冰凉,呼吸都乱了,不敢相信这个猜测,慌慌张张,忘了撑伞避雨,一步慢一步,狗探汤似靠近小巷,去确定被打的那人到底是谁。
一走近,模样愈发清晰,八九就是晏鹤京,此时的他浑身湿透,满身血迹,呈硬弓状,靠在墙上丝丝两气,受打,不躲不避。
那些人一些儿不留情,有人拿起了刀,作势要把地上的人手臂剁作两段,姚蝶玉想也没想,高声喊道:“你、你们在干什么!”
语罢,她一股脑冲了过去,把那拿刀的人推到一旁,来到晏鹤京身边。
晏鹤京尚有意识,见姚蝶玉在眉睫前,有些生气,底发力气推攮她,要她离开:“你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就要死了。”姚蝶玉哪里会走,抱着浑身是血的人泪下盈腮,“干什么要这么拼命……”
姚蝶玉湿润的脸庞和清水儿一样,越发有花玉精神,而如今是夏日,她身上穿的汗褂与长衫薄薄,湿透了以后,淡红色的抹胸在内清晰分明,晏鹤京擡眼看见那群人灼灼的鼠光落在姚蝶玉身上,眼底瞬间一片冰凉,如笼中虎豹,心里潜了一股待发的怒火,他擡了手臂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衣袖手掌,将那抹颜色隐起。
“我们回家。”姚蝶玉不知自己被灼灼盯着看,扶起晏鹤京起身要走。
才走一步,就被遮了路。
方才被姚蝶玉推开的人,长了半脸的麻子,人称芝麻哥,张嘴就是一口大板牙,他是领头打人的,在赌坊内有些地位,忽被个妇人轻易推开,脸上无光,恶狠狠要发作,但站稳后看清妇人的模样,真是好生波俏,哎哟一声,心神俱荡,辞色都变了:“小娘子,你的夫君欠债不还,我不能让你们走啊。”
面前全是极恶之人,说不害怕那都是装出来的,可此时气势太弱,只会被继续欺辱,再说晏鹤京的眼线就在附近,到了不能逃离的地步,他们定会出手,想到这儿,姚蝶玉冷静下来:“这宣城也是在天子的脚下,欠债也有欠债的律法,你们在这儿私害人命,逃不得牢狱之灾。”
“我们可没想私害人命,就是想剁一只手,好让你夫君长点教训。”芝麻哥乐了,牙缝儿里吐出一口唾沫来。
姚蝶玉愤怒难按,道:“你给我七日,七日之后,我定把我夫君欠的债一并还清。”
芝麻哥摇着头,仍不让路:“我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可以宽限七日,可若七日之后,没能还清,那要怎么办?”
“呵。”姚蝶玉露出白玉一般的牙齿,哪能不知道这些男人的肮脏心思,“你想如何就如何,只要那个时候,你还有命在。”
“好大的口气。”芝麻哥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全当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在逞威风而已,“我倒是要看看,小娘子要怎么还。”
姚蝶玉再次冷冷呵一声,扶着晏鹤京离开巷子。
……
晏鹤京狼狈而返,吓坏了银刀,姚蝶玉不想让两个孩儿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托秋娘把熹姐儿和貍奴先带回房里。
金枝玉叶的公子哥儿变成这副鬼模样,银刀一边给晏鹤京更换衣裳擦拭伤口时,一边落了几滴眼泪。
“那些眼线,怎不出手帮之?”姚蝶玉良心中十分惊悸,没再忌讳男女之嫌,低头坐在一旁垂泪,但她不敢去看晏鹤京身上的伤口。
“公子吩咐过,不到死的那刻不许现身的。”银刀抽抽噎噎,“一旦出现,必会叫人起疑心,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今日都险些要被人打死了……”姚蝶玉音声酸楚,颤着手擦眼泪。
银刀心里也是难过:“公子说,质库里定还有别的什么勾当……所以……”
“早知道是这样的以身入局,我当初就不会答应。”姚蝶玉余光瞟一眼榻里上身剥得精光的人,伤势触目惊心,身上就没一处好的地方,她不能接受,当即跑到天井下哭得两眼流泪气喘声嘶。
淋了一场雨,受了一顿痛打,夜幕降临后,晏鹤京起热了,姚蝶玉和秋娘银刀,倒替照顾着他。
轮到姚蝶玉照顾时,晏鹤京身上忽冷忽热,喃喃说了许多糊涂话,像是做了噩梦,她半步不敢离开,也不敢合眼休息,一刻一更额头上的湿帕,坐在一旁陪伴。
到了漏下三鼓,晏鹤京转醒,剔起一点眼皮,哑着声音要喝水,姚蝶玉听到声音,把他扶起来靠到身上,端着一只碗,缓缓把水喂进他嘴内。
喝完水,晏鹤京额头很快就凉了下去,姚蝶玉更换帕子的时候伸手探了一下,发现并不烫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要不要吃些粥?”
“不饿。”晏鹤京摇摇头。
热虽然退了,但是生热时带来的晕眩酸痛还没消去,一摇头,头岑岑若碎,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难受得皱眉痛吟,连连咳嗽。
他这副模样吓坏了姚蝶玉。
姚蝶玉蹲在榻旁,手拍他的胸口,等咳嗽声止了,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的手好凉。”晏鹤京擡起手,碰了碰搭在胸口处的手,“把秋娘或是银刀叫来吧,你去睡,我没事了。”
“秋娘在陪熹姐儿和貍奴,管家笨手笨脚,做起事来不够细心周到,我、我陪着晏大人吧。”姚蝶玉不打算走,掇了张椅子到榻边坐下。
她说的也是实话,但落在晏鹤京的耳内,别有一番意思。
晏鹤京朦胧着眼倒吸气,一副疼得无法可施的样子,嘴上有气无力道:“身上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