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完)
承诺(完)
两张截然不同的脸，面对面站着。这时的李朝肉眼可见的稚嫩，与在沉砚幻境中的模样有极大的差别。
“天朝神，我要向你祈愿。”男人的声音虚弱，眼里充满渴求。
“天朝神是什么，你闯进我的地盘就是为了找这么个东西？我不是你要找的，我是幻蛛。”李朝还穿着那一身黑衣，脸上带着几分不耐。
许南在一旁笑出声，觉得李朝总是有种魔力，让她一听他说话便想大笑几声。
但没人能听到她的笑声，许南不管怎么笑都没事。她凑近去看李朝那张严肃认真的脸，脸上笑容越发大了。
“幻蛛？”男人黯淡的眼睛重燃光亮，“幻蛛大人，我愿意献祭我自己，求你救救我妻主。”
他跪倒在地，不停磕头祈求李朝，希望他大发慈悲。
李朝突然感到一阵充盈，那从出生就存在的饥饿感渐渐消失，他看到了多彩的丝线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涌出，汇聚到他的腹部。
许南看不见两人之间的丝线，她只是敏锐发现李朝的表情变了，那种愉悦快乐的表情她很熟悉。发生了什么？总不能这么变态吧，享受别人磕头祈求。
正当许南准备进一步观察时，淡黄色的丝线从李朝背后伸出，一个个黑色的蜘蛛网在他脸上浮现，最终变为长条棕色的斑纹。额头冒出几双黑色簇状小眼，面容带着妖异感。而他的身后三双蜘蛛腿张牙舞爪，腿上有黑白相间的斑纹，布满细毛与尖刺。
黄线夹带着突然出现的白雾将磕头的男人包裹住，男人看到眼前的一幕直接被吓晕过去。
树木扭曲，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许南只能看到白雾包裹着的“李朝”，他被悬在半空，构成了黑暗里唯一的亮光。眼前不断在变化，黑暗里越来越多的白光球，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最后她看到了沉砚。
幻蛛通过洞察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执念为其编织幻境，循环往复。从中获得什么许南暂且不得而知，但她此时确信一点，幻境破灭或者说幻境主人一旦执念消散，必然会对幻蛛造成伤害。
她想起每当沉砚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比如说突然来到边村，那时候还叫李朝的幻蛛便会吐血不止。
以此类推，幻蛛之所以会在沉砚幻境第五次时出现，极有可能是因为第四次沉砚为她挡箭而死。巨大的偏移让他受到反噬，所以初见时他脸色苍白。
许南轻叹口气，周围极速发生变化。
“许南，许南！”急切的呼喊在耳边响起，她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只巨大的蜘蛛。直直对上黑色的眼睛，巨大的冲击让她头脑发晕。
“啊！”许南赶紧闭上眼，心跳到了嗓子眼，额头慢慢渗出冷汗。
幻蛛听出许南尖叫里带着的惊恐，它快速将身形隐入黑暗中，“别怕许南，我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能变成人了。”
“我受了点小伤，等我吸食更多情绪，我就能恢复。你害怕，我就不出来，你别害怕我。”他说话颠三倒四，八只黑色单眼不安转动，四足来回爬上爬下，想靠近许南却又害怕再吓到她。
许南擡手擦擦冷汗，顽强睁开眼，“你并非李朝，这个被吊着的男人才是李朝。”她指向跟前的光团，“从你我初见，你就没对我说过真话。”
“而且，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杀我？因为我的存在是意外，我导致了变数，你进入幻境就是为了除掉我这个变数。”许南冷静质问，眼睛却始终没敢往上擡。
许南久久没收到回复，做好心理准备擡眼往上看去，努力寻找那只黑色大蜘蛛。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扭曲又怪异。
“李朝！李朝！”她搜寻一圈，呼喊道。
白色光团里的人似乎被她的声音惊醒，疯狂蠕动。白团剧烈摇晃，缠绕其中的黄线似乎快要断裂。
许南飘在它们中间，一边去寻李朝的身影，一边躲闪，她可不想又进入谁的记忆。
一阵摇晃后，白团逐渐平息。缠绕其中的黄线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断裂。里面被包裹的人纷纷下坠，却在即将落地时化为四散的白灰。
发光的白灰飞舞，那些被困在无尽幻境的人就这样彻底消失。她们是会像沉砚那样觉得解脱，还是会遗憾或是怨恨破坏这一切的人？
许南转念一想，还操心她们呢，她一个脚不沾地的鬼魂，估计很快也要下去陪她们了。白灰飘浮四散，几乎要将黑暗驱散。
许南孤身一人在这待着，心里不免瘆得慌。
“李朝，你还在吗？”她再次呼喊，“你不管什么样我都接受，刚刚只是太突然了没反应过来。”
“听得见就回答我，别又做回老本行，当个哑巴，听到没！”
“许南！”带着惊喜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许南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定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大叫着跑开。
“你突然从背后出来很吓人知道吗？”她抱怨道，同时缓缓转身，一直向下看的视线往上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微微松口气。
白光笼罩下，许南伸出手轻抚李朝的侧脸，上面还有几条棕色的斑纹。她原本能穿透一切的身体，在这里倒是能凝成实体，能触碰到李朝的脸。但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明明摩挲着他的脸，却觉得虚无。
“算了，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见你如此，我不忍也不想再问。人也好，妖也罢，只要不滥杀无辜，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她轻呼一口气，垂眼对上李朝的眼。
“送我离开这吧，原本来此寻天朝神便是想许愿见你一面。如今见到也算了却在人间最后的念想，我也该入轮回投生。”
“不，许南，你不能就这样消失。这世间已没了轮回道，你会彻底消散。只要呆在这，待在葵林，你就不会有事，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可以用蛛丝给你织天下最好的衣物，给你织最软的被子。你爱吃的，我也都给你做，留在这，留在葵林吧？”李朝那张总板着没几个笑脸的面庞此刻看着格外狼狈复杂。
“可我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你所说的那些我都已无法感受。李朝，我心悦你，但抱歉我并不想永无止境地活着，那对我而言是种折磨，太过残忍。”
“你我人妖到底殊途，让我离开吧。”许南的吻轻轻印在他侧脸，不带暧昧的意味，就像是安慰。
李朝的脸颊泛红，他侧头避开许南目光，“出不去了，我已用所有力量封住葵林。往后世上再也没有葵林，没有人能找到我们。这里从今往后就只剩下我们了，许南。”
“你别讨厌我。”长久的沉默后，李朝低声细语。
“那李朝，你口中所说的往后是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许南把他揽入怀中，嘴唇紧贴他红色的耳朵，“给我一个期限吧，一个可以消失的期限。我舍不得怪你，你知道的，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我是个传统女人，讲究生老病死。倘若这样长久、不辨日月地活下去，我们怕是会成一对怨侣。”
“等你厌倦我的那日，这一切都会结束。”
李朝给出了一个不像承诺的承诺，那一天是多久以后谁也无法确定。许南想，既然出不去就这样先过着吧，总不会太糟。
葵林四季更替，许南用树木搭造了个屋子，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