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灰界人的舰队在反物质武器的毁灭性打击下退兵，回到雁门堡垒之后，宋兴琛快速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甚至用手背蹭了蹭下巴上胡子的长度。
谢宇眯着眼瞧了他一会，好险没把“要不要给您拿个镜子过来”说出口，他看着宋兴琛拿起一件皱巴巴的备用外套，盖住腿上的伤口。
古嫣站在长廊前，在跟两个他不认识的人说话。
再见到古嫣的那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
三年前，六部被派去执行“特殊任务”，联盟目的达到，但是为了稳住摇摇欲坠的军心，高层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远征军”名号。
最终也只是在“流亡”二字上，镀了一层悲壮的金。
既然是流亡，哪还顾得上什么军容军姿，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古嫣就站在那里。她的头发不再是记忆中利落得像鹰喙一样的短发，而是垂到了锁骨，发尾参差不齐，依稀能看出有被一刀切过的痕迹。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衬得她瘦削的脸颊线条更加清晰。
他还没见过古嫣长发的模样，有时在战况转播的间隙看见古靖若，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古嫣留起长发会是什么样。古嫣同样也是闪耀的，只是她的聚光灯是战场的炮火，跟她带回来的反物质武器一样，带着毁灭的吸引力。
古嫣的装束古怪而实用，多功能作战服外套，缝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口袋，里面套着材质不明的内衬，顶多只能用干净来形容，整洁是谈不上了，如果单看她的穿法，还以为是哪个山头跑出来的女土匪。
女土匪看见他之后，眼中光芒更盛，她猛地挺直了脊背，行了个带着破空锐响的军礼：“报告宋中校，这是我们的军队，全员两千九百八十七人，装备方面，现有地球‘长锋’级轻型装甲车三十辆、重型运兵车十五辆、重火力支援平台二十座，配备标准能量弹匣，还有可供全队维持两周的高能压缩口粮，和三个标准医疗单元及大量战场急救舱。”
古嫣一擡眉毛：“我们还有反物质武器，就是刚才用的那些，效果你也看到了。”
汇报完，古嫣才从重逢的喜悦里稍微缓过神来，她看着宋兴琛略显苍白的脸，和用外套故意遮掩的动作，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宋兴琛梗着脖子嘴硬：“没有的事。”
一旁的谢宇立刻像抓住把柄似的插嘴：“怎么没有？光是光强效肾上腺素就推了三针，‘凝血因子vii’紧急注射了两针，还有大剂量的纳米修复镇痛剂，要不是您来得快，我们都得交代在里面。”
古嫣脸色立刻变了，她上前一步轻轻托住宋兴琛的手臂，嘴里骂了一句：“什么毛病啊你，赶紧滚去医务室，立刻！马上！”
古嫣这场历时三年零三个月的流亡终于圆满结束，结束的收官之作还帮联盟扭转了战局。
于是，“古少校”的头衔顺理成章地取代了“古中尉”，而她带回来的那些尖端技术图纸、威力巨大的武器平台，以及那些实战经验丰富的人力资源，无异于给地球带来了绝地翻盘的契机。
宋兴琛处腿上那道伤口颇深，但幸运地避开了重要血管和神经，经医疗舱高效清创、纳米缝合后基本上没有大碍了。他马不停蹄地向上级汇报完紧急战况，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古嫣。
古嫣正坐在军容室，捯饬自己一头过长的头发。
宋兴琛没出声，只是默默走到旁边的空椅子坐下。腿上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比起躺在医务室，他更乐意过来找她。
他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古嫣的侧脸，听着剃刀单调的嗡鸣和头发被切断的细微声响。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战况的后续处理，到基地的损毁修复，再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古嫣一直盯着他的嘴，同时不自然地偏着头，一开始宋兴琛还以为是受到剃刀声音的影响，将自己的椅子往前面挪了挪，聊了一会才后知后觉，他问：“小嫣，你是不是有点听不清我说话？”
“能听见啊。”古嫣闭着眼睛，发型师已经在给她修剪额头上面的小碎发了，但是宋兴琛能看得出来，她的声音有点紧张，像是在刻意掩饰些什么。
宋兴琛站了起来：“耳朵怎么了？”
这会轮到古嫣嘴硬了：“没什么。”
“怎么受伤的？”
“一不小心呗。”
宋兴琛听她这么轻描淡写，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焦躁，混杂着心疼：“你耳朵不好为什么不去看军医？”
“肯定看了啊。”古嫣摆出一副“认命了”的态度，接着说：“但是医生说因为在外面太久了，没有医疗条件，拖得太久了……现在，没办法完全恢复了。”
宋兴琛有点着急，现在的医疗条件来看，只要不是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连癌症和狂犬病都能治好。古嫣的病况连军医都没办法，当时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也不碍事儿，医生说已经帮我定制入耳式的助听器了，植入进去，就跟以前一样，什么都听得到，什么都不影响。”刘海处的头发剪完了，古嫣擡头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很是满意，语气也愈发地满不在乎。
宋兴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每天都有人牺牲，她就算是再福大命大，能在外面流浪三年多活着回来，已是惊天的运气，却也不保证能活到下一场战役结束。比起那些永远失去肢体、靠着冰冷假肢挣扎的战友，比起那些再也看不到明天太阳的人，听力受损，确实不算大问题。
他心里又酸又涩，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重的沉默，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对了，老姜呢？”古嫣飞快地开口，目光终于从镜中移开，“他还活着吧。”
她知道姜昙华还活着，刚才宋兴琛指挥的时候，通过频道共享，她听到了姜昙华的声音。
“活着呢。”宋兴琛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忘掉这些，而且古嫣这个态度摆明了是不愿意说，她不愿意说，自己可以去问。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会让古嫣的听力恢复正常。“他是云犼先锋队的副队长，天天在外面执行任务，但我们两个每天早上都会给对方发一条消息，确保对方还活着，其余的话一句都不多说。”
他掏出那个外壳有些磨损的军用通讯终端，解锁，屏幕亮起……他又赶紧关上。
两人面面相觑，古嫣听力有问题，视力却好得很，她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那是两人的合照。
宋兴琛尴尬得要命，“我……那个，我们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他发一句早安，我发一句早安……”
“我看看。”
这就是没跟自己计较，宋兴琛提着心，将手机递给她。他们两人的对话框确实很简单，除了日期标记，只有孤零零的“早”字交替排列。要不是对话框的颜色不同，简直分不清都是谁发的。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话，千言万语都浓缩在这一个字的重量里。
古嫣的目光在简洁的对话框上停留了几秒，叹了一口气：“你们过得也挺辛苦的。”
理发师利落地收拾好工具。古嫣起身，走向洗头区，温热的水流冲走了发丝间的碎发，也暂时冲淡了方才的凝重。她擦干头发，与宋兴琛并肩走出理发店。
“现在这个时候，战争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但是主和派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想要议和的想法，但是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多说一句这种话，就会动摇一部分军心，到那个时候只怕我们都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会先投降认输了。”宋兴琛的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沉闷，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想起上个月去参加的一个内部会议，主和派的周秘书长说的话简直有洗脑的功能。
古嫣没说话，她对地球、对联盟的近况都不了解，听着他说。
宋兴琛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来，其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振奋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