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石烨垂下眼，看见爷爷握在他手腕上的手，那没有弹性的皮肤上满是老人斑</p>
一个画面跃出—军人出身的爷爷在他幼年体弱时，一早将他摇醒，督促着他跑步健身，催促着他打拳</p>
当时健壮开朗的爷爷与现下的暴躁衰弱，完全不同</p>
他眼角余光无法避免的看见被女孩拥在怀中欲藏匿的遗照</p>
照片中的他是二十五岁的模样，阳光爽朗，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可是现下的他，沉稳、冷静，锐利得像把出鞘就伤人的刀</p>
八年，人事已非</p>
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p>
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忙得团团转，将香点燃后递给他，便自以为没有人看见的抱着他的遗照匆匆离开</p>
在伸手接香的那一瞬间，他与她视线相对</p>
石烨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冷硬，有多让人望而生畏，连跟随养父多年的下属都受不了他板起面孔的表情</p>
可是这个女孩，却对他微笑——尴尬、难为情、无所适从，这些不安的情绪全部挤在那抹故做欢快的笑容中</p>
他接过香，女孩迅速逃窜</p>
看着父母的遗照，内心的惆怅挥之不去</p>
拜了三拜，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行大礼，明知道这样也无法补偿没有送父母最后一程的遗憾</p>
“好了好了，别跪，快起来！”石重山拉起石烨，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子很是不舍“你失踪这么多年，怎么现在才想到回家的路？”</p>
老人家身形已不健壮，力气也小很多，但仍坚持拉着孙子的手，一路走走走的走到客厅，将他硬是拉下来坐下，要听他说话</p>
“我不记得，过去，我用另一个身分活了……八年”他屈指数算，他失踪的时间竟然长达八年“我只记得我清醒时躺在一张床上，四周全是陌生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娓娓道来八年前的往事</p>
在那场毁灭性的天灾下，他随着巴士跌进断落的裂缝里</p>
他的生还是奇迹，在救难人员到达之前，同样在那班巴士上，被他救下的十名生还者之一——benjaminwarren的私人救难部队早半小时到达</p>
他们在裂缝底发现了他，他全身严重外伤，一寸直径的钢筋贯穿了他肩胛、腹部，四肢严重骨折，就只剩一口气了</p>
benjaminwarren耗费了能用的一切资源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这一昏迷就是九个月，这九个月来他动过不下十次刀，将他脑中的血块取出，缝合修补他的身体</p>
当他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连话都不会说，身分证件也在灾难中遗失，benjaminwarren不知他来自何方，但请来优秀的专业人士为他复健，把公事外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两人在长达两年的复健中培养出父子般的感情</p>
“我的语言能力在复健中慢慢恢复，养父不清楚我是哪国人，但从我对中文学习速度较快这一点判断我是华人……一年多前，我养父癌症到了末期，在焦虑中我开始出现片段画面，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感觉到熟悉，养父一再告诉我，那应该是我的过去</p>
“他走后将所有一切都留给我，我答应他会找回自己的过去，于是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深层催眠，直到上个月，我想起了我的名字——石烨”</p>
想起了他有恩爱的父母、慈祥的爷爷，他生长二十五年的家，他已八年没有回去</p>
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他从一个爱笑温和、热爱摄影的男孩，变成一个深沉锐利的富豪</p>
随着记忆回到八年未归的家，他竟然涌生近乡情怯之感</p>
家，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连家具摆设都一样</p>
但是父母不在了，他的失踪杳无音讯，重创了这个家庭</p>
“爸妈……什么时候走的？”石烨困难的开口，询问父母亡故的时间</p>
“你爸前年先走，你妈去年……”石重山涩涩地回应，眼泛光“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妈忌日……”</p>
所以说……如果早在那些画面出现时，他就同意养父的建议接受催眠治疗，也许他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是吗？</p>
得到这个答案，石烨痛恨起自己，他懊恼的握拳，脸上看似一派平静，但是内心有一股闷闷燃烧的火折磨着自己</p>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会害怕逃避？</p>
叩——</p>
轻轻的一声、盘子摆在桌上的声音，破坏了这对祖孙的对话，也扰乱了石烨对自己的怒火</p>
他定眼一看，一盘切好的水梨就摆在大理石桌上</p>
“吃点水果”萧梨华站在一旁，对石烨露出腼腆的微笑</p>
“我是怎么教你的？”石重山吹胡子瞪眼“有人来家里，就要马上泡茶，茶呢？”</p>
“对不起，我马上去倒”被爷爷责备，她连忙道歉</p>
“都几点了，晚饭煮好没？你又想饿死我”老人家越讲越过分，越骂起劲</p>
“她是谁？”这个逆来顺受的女孩，他没有半点印象</p>
“你爸带回来养的”石重山用鼻孔重重的哼气</p>
石烨闻言皱眉“她跟我……有血缘关系吗？”他怎样也想不到，深爱母亲的父亲会在外面偷生小孩，还带回来养</p>
“没有！”猛摇头否认的，是倒了茶出来的萧梨华“爸爸……石伯伯是好心收留我……”讲到一半，发现焦点都在自己身上，她感觉现在并不是她出场的好时机</p>
寄人篱下让她学会看人脸色，学会闭嘴保持缄默，但是却学不会粉饰太平，那太过灿烂的笑容反而显得不真实</p>
她闭嘴微笑“我去做饭，很快就好”接着迅速无声的离开</p>
待她离开，石重山的视线对上石烨，看着这个失踪八年才找到回家路的长孙</p>
从大学时期就迷上摄影的他经常离家远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但他总会平安归来</p>
可八年前他的一趟美国行，那些他每到一个定点寄回的明信片，却成为他留给家人最后的讯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