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 - 南风引 - 文小野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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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

纨绔

“你刚才想说什么?”萧沅舟忽而记起,方才自己似是打断了她的话。

“哦,我是说……”采薇顿了顿,“你能不能告诉我,王妃的病情。”

萧沅舟垂眸,声音低了些:“母妃的病,我知道得不多。我长居京城,她素来不愿我忧心。只知三月前已卧床不起,如今……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不然,也不会急着召我回衡州。”

旬日前,镇南王妃泣血上书太后,言明命不久矣,心愿唯盼独子一面。萧沅舟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才换来皇上一句准许他归乡。

这些年来,满朝上下皆知萧沅舟得宠之盛,冠绝一时。太后偏爱,皇帝宠溺,连诸皇子都难以望其项背。世人道,皇子若有过失,尚需申饬;而萧沅舟?不论闯出多大祸事,只消撒娇几句、软语几声,便能风平浪静。

太后常说:“谁又惹我们三郎伤心了?定是外人不懂事,该打。”

外人多有讹传,以为萧沅舟因多情、多才、多金,故被唤作“三郎”。其实不然,“三郎”原是他的小名。因他是镇南王府独子,自幼便倍受看重。王妃在他出生之时,特意亲赴衡州有名的灵山寺,求得方丈亲手开光加持的玉佩,令他日夜佩戴,须臾不离。自那年起,王妃年年往灵山寺焚香还愿,只求他平安康健。

衡州一带素有风俗,若家中独子,便须取个“好养活”的小名,或假称家中子嗣众多、人丁兴旺,以避邪祟。王妃遂为他取名“三郎”,身边亲近之人亦多以此称呼。

仗着皇上与太后的偏爱,他在京中恣意洒脱。今日斗鸡走马,明日饮宴寻欢。金银珠宝、珍禽名马、才子佳人,无一不收入萧府。出门呼朋唤友,奴仆随行;归家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奉上。他风姿卓绝,谈笑风流,挥金如土,所至之处无不万众瞩目,风头无两。

京中人送他一个响亮称号——“京城第一纨绔”。

老臣们每每摇头叹息:虎父无犬子?镇南王一生征战,开国之初横扫南疆,战功赫赫,怎料独子竟如此不堪,文不成,武不就,实在可惜。

连镇南王自己,也不得不上书自请降责,字字恳切,句句自陈教子无方,有负圣恩,请求圣上严加管束。儿子都不在身边,他何来教子之责?不过是自演自唱罢了。

而随折子一同寄来的,往往还有父亲的家书。字里行间,严厉如昔,教诲谆谆。可萧沅舟心知肚明,这场戏,是君臣默契下的合演。父亲守着南疆,皇帝握着他这个儿子,彼此互为掣肘,互为安慰。

每逢此类奏折,萧沅舟总会收敛几日,不久又旧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年少时,他不懂为何自己必须离开衡州、离开父母。虽父亲严厉,母亲却温和端重,衡州远不及京城繁华,却始终是他的家,是他梦中归处。他曾以为,是因为皇上与太后太过偏爱他。

可年岁渐长,他终于明白:这世上,哪来无缘无故的宠爱?

他是镇南王独子,是南霆军的未来——所以他必须留在京城。皇上与太后的“爱”,不过是一道温柔的囚笼,名为恩宠,实为禁锢。

既知如此,他便也明白,自己此生再无可能有所建树。若他文武双全,皇上不重用,必将众口喧哗;重用呢?谁又能放心将南疆再交镇南王一脉?镇南王萧霆执掌南境多年,权重兵强,若再有个精干的儿子,南境将尽归萧氏,谁能保他始终忠诚?皇上可以宠爱纵容不成器的“玉面三郎”,恐怕却很难爱重一个年轻有为的萧沅舟。

世人都说他是废物世子,镇南王需一个纨绔子弟以证忠诚,皇上也乐见其成。君臣之间,心照不宣。

可从没人问过他——萧沅舟,你想做什么?

既然天命要他当“纨绔”,那他便要当这世上最风光、最放肆、最惹人非议的第一纨绔。

于是,上书房随诸位皇子读书的差事,他想起来了就去,想不起来便不去。五日之中,竟有三日不到。最初尚能勉力读书习字,后来干脆连书房都不踏一步。世人提起“玉面三郎”,津津乐道的是他三大乐事:醉仙楼的酒,芳菲楼的舞,和月明楼的曲。他每日不是醉酒听曲,歌舞以娱,或是纠集了一帮子弟打马球,赛马,所到之处,旁人避之不及。

说到玉面三郎的传奇故事,那说也说不完。有一年三月初三夜,京中百姓结伴游湖赏灯。忽然传来轰动消息:萧三郎不在醉仙楼饮酒,不在芳菲楼赏舞,也不在月明楼听曲,他居然出现在花船上了!

只是这艘花船并不普通。

船头插着三面旗,一面写“醉仙”,一面写“芳菲”,一面写“月明”。原来他让三楼各自选出一位“花魁”,共同陪他夜泛河灯。

他笑道:“酒有三香,人有三色,花灯若无三味,未免寡淡。”

三位曼妙女子立在船头,或持酒壶,或执舞袖,或抚琴而歌,引得万人空巷,围观如潮。

到了桥下时,他手持一盏莲灯,点给一位正放灯祈愿的小娘子,轻言道:“花灯千盏,不如姑娘一笑。”

众人哗然。

于是便有了那句:

“三郎花船一夜行,醉芳月影共长明。”

又一年秋末,御花园里举行赏菊雅集,众皇子与权贵子弟皆在。太后原本欲借此文会考校诸位皇子文采,特设“题红叶”一环:每人取一片红叶,在其上题诗后挂于银杏枝头,令太后评赏。

皇子们个个谨慎行事,诗意稳妥,措辞恭敬。

萧沅舟却姗姗来迟,穿一身火红袍子,手执折扇、笑语盈盈。他不看题,不问规则,只捡起众人弃在地上的残叶,在其上提笔写下一句:

“明日红叶又西风,不如今朝醉梦中。”

言罢,竟不挂树上,而随手掷入御花园池中,红叶在水波中轻轻旋转,引来一片哗然。

萧沅舟却道::“三郎愚钝,怕拙诗辱枝头,不如随风逐水,来得潇洒。”

太后大笑连声:“还是沅舟最有诗意!”

满座皆惊,见他在御前也如此放浪不拘,太后不仅不怪,反而宠溺更甚。从此“红叶醉梦”传遍京城——既是笑柄,也是传诵。

至此,“玉面三郎”纨绔之名愈加响亮。

可夜深人静之时,当万籁俱寂,群人酣眠,唯有萧沅舟最是清醒。他的身子或许早已麻木,可他的心,从未真正沉沦。他不愿就此蹉跎一生。他知道,世人眼中的浮华背后,若无真实本事支撑,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所以他并未荒废学业,反倒另请名师,悄然自修诗书兵法;又在无人处,练剑习武,不曾懈怠。无数个静谧不眠的夜晚,他以书卷为枕,以长剑为伴,一遍遍淬炼身心。

而一到白日,他又换上那身锦衣玉服,折扇轻摇,笑语盈盈——是人人口中的“京城第一纨绔”,游戏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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