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
药庐
转眼又过了两日。采薇觉得喉咙已好许多,不再如前几日那般难受,嘴唇虽未完全消肿,却也不复原先油嘟嘟的模样。她依旧用面纱遮面,早早出门,离城而去。
这几日耽搁了许多,是时候去城外师父的药庐看看了。
药庐的主人孟老头,是个出了名的怪人。虽医术高明,却嗜酒如命,只有没酒喝时才勉强行医。采薇的父亲是个秀才,一心想学诗仙斗酒吟诗,诗兴不来便怪酒未尽。两人正因酒结缘,成了莫逆之交。孟老头虽未正式收她为徒,但她的医术皆得其点拨,足以傍身。采薇父母去世后,便托孤于他。两人虽非师徒,却情同父女。
半年前,孟老头看她已可独当一面,便放心出门云游,游山访酒,遍尝天下美酿。临行前只嘱咐她照顾好药庐,尤其是他珍藏的药酒。于是采薇时常往药庐打理草药、扫除尘埃。
她脚步轻快,不多时已到山脚。药庐在半山腰,她远远便看见屋顶升起袅袅炊烟,心头一喜,难道师父回来了?
她快步奔上山,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师父!”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屋内却不是熟悉的醉汉模样,而是一位锦衣男子正低头看书。他身旁站着两名侍从,几位侍女在旁伺候。采薇愣住,脱口而出:“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师父的药庐?”
那男子听到声音已擡起头,与采薇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怎么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眼前这男子五官俊朗,分明就是那日她救下的刺客。但此时他身着华服,头戴金冠,发簪上的明珠熠熠生辉,在这简陋屋室中显得格外夺目。他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哪里还有半点逃亡之态?
采薇顾不得细思,只满腹疑惑。此时一位年幼机灵的小侍女走上前来,拉着采薇的手,好奇道:“姐姐,你认识我们公子?”
她语气缓了些:“你们是谁?为何在这里?”
那侍女笑道:“我们公子有事求见孟神医,已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了。适才冒昧用了厨房烧水,姐姐见谅。”
采薇迟疑着走近,道:“沅……公子,你们是找我师父?可他不是什么神医,只是大家都叫他‘孟老头’。他已经出门多时,去游山饮酒了。”
她此时靠近,才发现那男子神色疲惫,眉间隐有焦虑之色。
“林姑娘,”他起身道,“可知你师父去了何方?可有归期?”
采薇摇头:“他说要尝遍天下美酒才肯回家。你们找他何事?”
“实不相瞒,家母病重,命在旦夕,我们特来请孟神医救治。”
“你们不会找错人了吧?我师父虽然医术不错,但从未听人称他为‘神医’。”
那男子坚定地道:“不会错。青州孟堂,昔日京城第一神医,银针妙手,能从阎王手中夺人性命,人称‘孟堂针下无死人’。只是二十多年前他便离京归隐。如今,天下能救我母者,唯他一人。”
采薇听得瞠目结舌,从未想过那终日醉醺醺的老头竟有如此往事。
男子神情黯然,喃喃道:“竟还是错过了……我拼尽全力,却仍救不得母亲。”
采薇见他神色凄楚,心中亦是不忍。
那侍女忽道:“姐姐,你是神医的弟子,那你一定也很厉害吧?能否随我们去救救王妃?”
“王妃?!”采薇大惊,“你们是——?”
那侍女笑道:“姐姐怎叫我们公子‘沅公子’?我们公子姓萧,是镇南王世子。”
镇南王世子?!这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耳边。采薇脑中“轰”的一声,昨日还在与他说“玉面三郎”的风流逸事,原来正是正主,怪不得他当时似乎脸色不虞。采薇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的脸也腾地烧起来了。
男子拱手道:“林姑娘,在下萧沅舟,青梧所言极是,恳请姑娘出手相助。”
采薇不敢擡头,语无伦次:“这……这……师父未曾正式收我为徒,我也不知他是什么神医,并未得其真传,怎敢贸然为贵人诊治?况且王府医官如云,岂是我这种……无名小辈可比?”
萧沅舟心中暗想,看她为自己吸毒疗伤,这么致命的毒药似乎也信手拈来,而且自己受的伤好得这么快,这姑娘又是孟神医的徒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他行程紧急,已经无法再耽搁了,想到母亲在病榻幽幽期盼,更是归心似箭。王府的医官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太医也看过了,眼下情势紧迫,太医已束手无策,他只剩一线希望,不管结果如何,只能求她一试。
他擡头望着采薇,语气诚挚:“林姑娘,我母亲病重,圣上才允我离京,只为见母亲最后一面。多年未能尽孝,我愿尽全力一试。若能回天之力,自不敢忘;若天意难违,也不枉我尽心而为。”
采薇沉吟片刻,想到自己的心事,终究点头:“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既然世子信我,我愿尽力一试。不过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沅舟微一点头,“你说。”
“我随你去,只为王妃看诊,不涉他事。我会全力以赴,但是不管结果如何,如果我要离开,你须得答应我。”
他目光沉静,凝视她几息,才低声道:“我答应你。”复又郑重一揖:“林姑娘,多谢!”
采薇安顿好药庐,给师父留下书信,回家收拾行李,将医箱备妥。她小心将那枚玉佩放入医箱夹层,本就打算归还,如今得知是镇南王府之物,更不能留。
她将院落托付给胖婶,胖婶看见她拎着包袱,惊讶道:“采薇丫头,这是要去哪?”
她笑了笑,“出趟远门,过些日子便回。”
胖婶看她眼神柔软,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当心,采薇一一应下,带着心头诸多疑团,登上了青梧派来的马车,踏上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