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
玉容
第二天醒来,采薇看见那盒刻着张牙舞爪螃蟹的清心丸还静静地躺在桌上。她盯着那只药丸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唐得可笑。她曾以为自己已渐渐习惯了璃京的生活,正如澹台珣所说,她像一棵树,哪里都能扎根,顽强生长。但原来,这根深叶茂的幻象,不过是一只轻飘飘的肥皂泡,稍一触碰,便无声破裂。
她倏地跳起身来,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冲出了城门,连带着的侍卫是否跟得上,她都不曾回头看一眼。那日她策马狂奔,像是要逃离这座城、这段回忆,乃至那个一夜之间崩塌的自己。她跑得很远很远,直到惊鸿气喘如牛,她也早已筋疲力尽。也许,她只是想这样一路奔跑下去,不顾方向,不问归途,直到力竭倒地为止。
可终究,她还是拉住了缰绳。日头西沉,暮色四合,天地间像是罩上了一层灰蓝色的纱幕,一切都模糊朦胧,连心绪也被包裹其中。采薇低头看了看满身尘土的自己,又摸了摸惊鸿汗湿的鬃毛,终于缓缓转身,牵着马,一人一骑,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回璃京的方向。
她看上去和所有晚归的人别无二致。但无人知晓,此刻的她,已在心底悄悄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风尘仆仆地回到院中,阿霞和阿喜迎了上来。
“林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将军找您呢。”阿喜一边接过她的外袍,一边小声说道。
采薇有些意外:“他说找我什么事?”
阿喜摇头:“奴婢不知。只说请您回来后立刻过去一趟。”
采薇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在路过案几时目光扫到那只药盒。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将它拿了起来,握在掌心。
她走进澹台珣的院子时,正见他从书房出来。那一刻,他像是松了口气,眉间的紧绷微不可察地散开了。
“采薇,你今日去了哪里?”澹台珣走上前,语气带着一丝关切。
她却莫名地脱口而出:“怎么,澹台将军怕我跑了?”
澹台珣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的语气如此生硬,神色微微一变,仍是温声道:“就是随口问问,你平安就好。”
采薇不知为何,语气仍未缓和:“你找我有事?”
澹台珣心头一沉。前几日还好好的人,如今却像忽然筑起了一道墙。他看得出来,她变了,却不知为何——只觉得这种变化,令人不安。
他正要开口,采薇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态度不佳,转而说道:“对了,清心丸我做好了。”她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盒子,递了过去。
澹台珣接过,刚一打开,药香便扑面而来,药丸莹白如玉,表面光润清透。只是其中一颗,竟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他怔了怔,旋即笑出声来:“这药丸不错,果然能让人清心。”
采薇却并未接他的话,只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微垂,一时沉默。
澹台珣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深究。他将小盒子小心地收入怀中,随口道:“我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说着,他转身朝书房喊了一声:“玉容!”
少顷,一个身形挺拔的女子大步流星地从书房走了出来。
采薇擡眼望去,只见她身穿利落的军中便装,黑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步伐坚定有力,带着军中训练出来的锐气。她的眉眼冷冽,神情肃然,眼神如寒刃般锋利。当她的视线落到采薇身上时,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像冰水一样浇了采薇一头。
“将军。”女子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有力,如金石击地。
那一声,仿佛炸响在采薇耳边——正是昨晚她在书房外听到的那个声音。
这是采薇第一次见到军中的女子,本应会心生几分敬佩,赞她英姿飒爽。然而此刻,她只觉得胸口发闷——这个女子,正是昨夜口口声声劝澹台珣攻打南境的那人。采薇看着她的脸,心中浮起止不住的愤怒。
玉容也冷眼看着采薇。她早就怀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祁国细作,眼下澹台珣对她似乎另眼相看,更令她心生戒备。
澹台珣见两人互相打量,气氛紧张,不由轻笑:“采薇,这是我们玄隼军中副将玉容。玉容,这位是采薇。”
采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未作声。
澹台珣继续道:“采薇,你对璃京还不熟。玉容虽在军中,却是在璃京长大的,这次回京也是难得。明日你们一同去城中走走如何?”
他话音刚落,两人竟异口同声:“不行!”“什么!”语气皆是拒绝,场面登时一静。
澹台珣没想到她们反应如此强烈,不禁挑眉:“怎么,有何不可?”
玉容没想到澹台珣让她去陪采薇逛街,她面色不平地道:“将军,我此次返京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
澹台珣却轻轻一笑,道:“军中也讲劳逸结合。”说罢又语气一转,正色道:“这也是军务。”
玉容闻言一怔,面色虽不服,却终究没有再反驳。
他又看向采薇:“你前几日不是说要买些女子用品吗?让玉容陪你去,她在璃京熟得很,想买什么她都知道。”
采薇低头沉吟,虽然心中对玉容充满防备,但细想之下,也许正是一个了解她和玄隼军的机会。她便点点头,不再言语。
澹台珣见两人都未再反对,便笑着道:“那就这么定了。玉容,明日你带采薇出门逛逛,天黑之前不许回来。”
采薇点点头,转身离开。
玉容目送她远去,目光微沉,转头看向澹台珣,低声问道:“将军,你此举是何意?”
澹台珣道:“玉容,你对她有成见,我明白。但人非你所想,多与她相处,你就会看明白她是什么人了。”
玉容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采薇的背影,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