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曾几
“夙翟，真的是你？”荷楓呆立在原地，他看着那身红袍，像是思绪被拉到百年之前。
仙魔大战，那人立在击鼓台上，一身红衣长袍，手持红绸鼓锤，翩然起身，眉眼间的清冷和坚定是只有他一人才会有的，那人高高在上，俯视着下面百万将士，虽然长相极美，但他身上的坚韧却似乎是经过千帆磨砺才会生出来的。
荷楓至今都记得他那时的样子，就那一眼，他似乎就像是被敌军射穿了心脏一般，看着那人在战鼓前飞舞。一击一击打的豪迈英气，心中激荡的血液似乎是顺着那心口处流淌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心生灼热，恨不能挥起长刀，将那张牙舞爪的妖魔一网打尽。
夙翟看了看四周，他笑了一下道：“这地方很好，同你之前说的一样，有阳光有海滩，还有落日余晖，确实很美。”
百年前，那人身披战甲在梅林中饮酒，半躺在地上道：“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大将军，我是个粗人，升官加爵那同人间朝堂有什么分别，做神仙不就应该是洒脱无忧的嘛。我啊，就想去北海的一处小渔村，嘿嘿，白日里撒撒网子钓鱼，日落的时候还能去海边看余晖，找一处僻静院子，劈劈柴，做做饭，这不是挺好的，比做大将军什么的舒服多了。”
夙翟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他脑海里却全是荷楓描绘出来的画面。他一生跟在伏羲身边对战妖魔厉鬼，自伏羲死后它便能寄身在梅花之上，从未离开。再到后来飞升成仙，终日守在司乐宫的梅林。他这一生看过的景致太少了，没有见过荷楓所说的北海，更没有尝试过那渔村的日出而生日落而息的舒坦生活。
荷楓见他没有说话，便径自又喝了一壶酒，而后道：“到时候你就跟着我早起一起去撒网，你坐在渔头弹琴，我坐在船尾收网，晚上回家一起熬鱼汤，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快活？”
夙翟眉间微微一跳，他没想到在荷楓的幻想之中竟然将自己也算了进去。
往事一幕幕冲击着头脑，当时的无心之语，原来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人都记在了心里。只可惜，他确实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北海，过上了曾几何时日日向往的闲散生活，可是当初在他憧憬中占了一大半的那个人却换了。
没有了寒梅，只剩下了石竹。
“主人，主人，我们不要理这个冷血无情的小人，空空带你走，我们再也不来这里了，我们走。”小白蛇起身，立在夙翟的肩膀，对着他道。
夙翟伸手又摸了摸空空的脑袋，他道：“百年了，你怎么还是没变，这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错。”
荷楓看着他，他上前一步，盯着夙翟的眼睛而后道：“为什么？”
夙翟转过脸看着他，他目光似乎放的很远很远，而后道：“那你当初为我放弃神兵换取神木又是为何呢？”
荷楓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夙翟淡淡的道：“心之所向罢了，我此生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有一人让我甘心如此，本就是一件幸事，何来因果呢？”
荷楓说不出话，他只能瞧着那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突然间，夙翟一把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夙翟！”荷楓上前一把扶住他急声唤道。
空空也在他的肩头惊了一下。
夙翟摆了摆手，他摇了下头道：“无事，只是时间过得快了些，没想到见了你们一面我便又要走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荷楓一把扶住他，脸白的像是一张纸一样。
慕弋刚想上前，他本意是想帮忙的，可是没料到空空径自在夙翟的肩头飞下，而后瞬间变成了一只巨蟒，将夙翟同荷楓护在了里面，他冲着慕弋张开血盆大口，一声怒吼。
“滚开，别靠近他！”他怒吼道。
慕弋没有强攻，便微微蹙眉退后了一步。
长歌道：“空空，慕仙尊没有恶意，他是想帮忙的。”
空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他怒道：“我不管，你们滚开！”而后他又转过头对着夙翟道：“主人，主人，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昆仑，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你要压制住这个心魂，你不要走啊！”
桑沅也怒了，他道：“明明我们是来帮你的，是你说见夙翟一面就要让郑仙师回来的，怎么现在又要出尔反尔？”
空空猛地一口向他咬来，桑沅没料到他翻脸翻得这么快，竟然一时躲闪不开，而后便看见身边撑开了一道屏障，慕弋站在了他的身前。蓝色的光辉将空空挡在了外面，慕弋道：“冷静一点。”
空空不由分说还在同他对峙，可是被他保护起来的夙翟却在里面微微站了起来，他看着慕弋盯了半晌，眼神满是复杂，他道：“祖……祖龙？”
慕弋一愣，看着夙翟，他微微皱眉道：“你说什么？”
夙翟只是轻轻一挥手，空空便又化为了那身上的小白蛇，落在了他的掌心。而后他在荷楓的搀扶下微微上前了一步，看着慕弋道：“是你？”
慕弋收了屏障，而后道：“你认识我？”
“你……”夙翟看了他片刻，而后又微微咳嗽了起来。荷楓一脸焦急的搀扶着他，夙翟摇了摇头，他喃喃的道：“竟是这般……”
而后他起身，看着慕弋几人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占据这个身体的，只是还想在最后的时间去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你师弟的身体我自会归还。”
慕弋本就对他没有恶意，只是听他刚刚说话似乎是认识自己一般，但见他这般虚弱便也不好再问，于是道：“夙翟上神守诺，我定然相信。”
夙翟冲他笑了笑，而后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荷楓道：“荷楓，现在去捕鱼应是晚了，但去看落日应该也还刚好，你的渔船呢？带我去看看吧……”
荷楓满眼血丝，他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哽咽，他强撑着笑道：“我的渔船可大了，专门开出了一个桌案为你放琴，就是从来没有人去弹过。”
夙翟扶着他笑了一下，他道：“那可真好，我已经好久没有弹过琴了。”
黄昏之时，几人看着那海面上的小渔船飘飘荡荡，不久传来了一阵悠悠的琴音，空空围绕在夙翟的肩头，荷楓坐在他的对面，夙翟手指间在琴上轻轻拨动，连带着那海水，掀起一阵阵浪潮。
苍玄站在慕弋身后，他道：“师兄不问清楚吗？”
慕弋转身看着他道：“他剩的的时间本就不多，就别在我身上浪费了。百余年了，能见一面不易。”
苍玄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他道：“的确不易。”
慕弋反握住他的手，他道：“一个人确实是太孤独了。”
苍玄将他揽在自己怀里，而后在他耳边道：“师兄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的。”
慕弋笑了，他道：“你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