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凌风

苍玄醒来的时候觉得手臂有些麻木，他一睁开眼便看到了枕在他大臂上的头发散乱的慕弋。

他揉了揉自己眉心，又看了一眼，心中骤然一慌，慕弋怎么会在这里？他只是肌肉微微动了一下，慕弋便醒了，两人躺在一众梨花之下，慕弋仰头微微望着他道：“回来了吗？”

苍玄蹙眉看着他，两只手不由微微握紧了。

慕弋感受到了枕在下面的手臂肌肉收紧了，他伸手将苍玄眉间的深沟磨平，笑了一声道：“冷着一张脸，搞得像是被谁绿了一样。”

苍玄一听这话，他一把将慕弋拉起，扯到自己的怀里，狠狠的抱住问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慕弋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抚道：“他是谁啊？”

苍玄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将头埋在慕弋的颈窝里。慕弋抱着他，摇了摇头，他道：“青禾，你可还记得我昨夜对你说的话？”

苍玄没有抬头，他没有昨夜的记忆，但是能想象到那个眼放凶光的自己在面对慕弋时那不可抑制的欲望，以及慕弋看到那个诡异冷血的自己时的失望和厌恶。

慕弋捋顺着他背后的长发，他道：“有些事情不是压制和克制的，所为的心魔都是因为你自身的压抑隐藏和厌恶才让他不断的放大，我都没有推开那个你，你又何必非要压制那个自己呢？”

苍玄紧紧的搂住他，他声音压得很低，慕弋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北冥穴和自己表明心意的少年青禾了，那人也是同现在一般，无助，自责，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同自己说的这些话一般。

他道：“我不想让你见到那个我。”

慕弋板正他的脸，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拉住来，正视着他道：“为什么？”

苍玄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他深棕色的瞳孔里出奇的镇静，但是慕弋还是看到了一丝慌乱，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即便他现在是苍玄，但慕弋知道，那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依旧是十年前那个青禾，他变了，但是在自己面前，他又从来不曾变过。

苍玄抬眼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道：“你不会喜欢那个人的。”

慕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青禾太了解他了，他们一起生活过这么多年，他很了解慕弋，了解慕弋的性情，了解慕弋的作为，了解慕弋的喜好，了解他的一切。慕弋知道他为什么努力的克制那个自己，为什么极力的隐藏那个夜晚会露出深黑色瞳孔的苍玄，慕弋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告诉自己，慕弋心里太清楚了。

他道：“你抬头看着我。”

苍玄便抬头正色的看着他。

慕弋道：“你以为你把那个自己抽离出去你就不是你了吗？曾经的所作所为就和你没有干系了吗？你以为你藏着掖着，那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便都不知道了吗？”

苍玄看着他笑的有些悲伤，他拿开覆盖在慕弋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上，他笑着道：“师兄，我杀了人，杀了很多很多人，我杀过妖，杀过很多很多的妖，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连带着沧溟的所有血脉都杀光了。师兄，你知道我这一双手上沾了多少的血吗？”

慕弋看着他，突然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确定自己不会接受那个黑色瞳孔的苍玄了。

苍玄有些痴迷的看着他，他道：“师兄你是人间的神，你的手上留下的都是救赎和给予，你干净的美好的就像是雪龙山的梨花一样，洁白的一尘不染。我连碰你一下都会纠结很久很久，我怕自己染脏了你，又怕你一个人站在那个遥远的天际会高处不胜寒的寒冷。我想把你抱在怀里，但我的怀抱却不干净。我想和你站在一起，却又深知，自己永远都配不上你。”

慕弋楞楞的看着他，他知道青禾小时候一向自卑，尤其是和自己站在一起，但是当时他并不能理解，明明天赋异禀，个性温顺，招人喜爱又相貌英俊的青禾为什么会总是这般自卑。

现下他明白了，因为自己，因为慕子渊这个人。

因为自己永远都挡在他的前面，因为苍玄的一双眼里只有自己。自己在他的眼中站的太高太高了，以至于让他永远觉得比不上自己。慕弋在他这个小师弟的眼中，是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他敬仰自己，爱慕自己，思恋自己，崇拜自己。一边心中无边的崇尚让他想把自己高高的捧在手心，永远都站在那个九州大陆最高的位置上。一边心中无尽的爱意又让他生出胆大妄为的心思，想牢牢的箍住自己，让自己永远都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两种矛盾的思想，让他即便如今已经足够的强大了，但是还是觉得只要站在慕弋面前便自觉矮了一头，配不上那人。

慕弋搂住苍玄，他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人，其实小时候的苍玄明明是一个又自信又乐观又天真的小男孩，他是亲眼见证的看到这小男孩在自己的光辉下逐渐暗淡，逐渐隐藏自己，逐渐慢慢变得自卑的。

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自己死去的十年里，苍玄是什么样子的呢？

自己离开的他的时候，是不是那才是苍玄真正光辉的时候，他冠绝九州，一个人屹立在顶峰之上，毫无畏惧，双目坚定。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才是苍玄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吧。

他放下了自己捧住苍玄面孔的双手，垂着眼帘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更没有你想的站的那么高。”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他道：“比起你口中的那个我，我更喜欢那个拉着你的手走在街上买冰糖葫芦吃的自己。”

“师兄……”苍玄看着他。

慕弋起身，他抬头看着树上的梨花，伸出手随意的摘下一朵，放在鼻尖闻了闻，而后笑了，淡淡的道：“你想把我摆在一个一尘不染的神位上，可我压根不想做神。”

他转过身，看着坐在地上的苍玄，苍玄抬起头望着那个一身蓝衣散着黑发的人，他发现慕弋的眼光很温柔，温柔的像是之前在那个梦境之中见过的一身白袍的真情一般。

慕弋眼含笑意的看着他，苍玄觉得一瞬间迷了眼睛，而后便看见慕弋动了动嘴，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他知道慕弋在说什么。

那人站在梨花树下，温泉水的雾气还一层一层的顺着他的衣袖向上攀爬，他像是置身幻境，又像是脚踏清风，迷雾中似乎整个人都是幻想出来的一般。

苍玄坐在梨花树下，他仰头能看到慕弋白皙的脖颈，还有那精致分明的下颚，那人含着水汽的一双桃花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装，便是如今历经千难万险重生回来，反倒是比以往活的还要洒脱了一般。

他听了自己说的所有的话，听了自己亲口说出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依旧很淡然的立在那梨花树下，轻轻动了动嘴唇，很轻很轻。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