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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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阿德咧嘴笑道,扯动着并不丰盈的肉骨。
“你怎么……是这副样子?”
阿德眼里的光暗了一瞬,转头又强笑着摆摆手,道:“说来话长,少都头怎么会在这里?鹭鸟丛一战,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少都头了!”
季长桥也摆手:“说来话长。”
两人默声无言,一时只看见中间搁下的烛台上火苗闪烁,火光将季长桥的影子拉长,偏印到阿德的牢房里。
阿德低头,忽然想起三年前刚见到季长桥的时候,也是先看到他的影子。
营帐里从天而降一个傲头傲脑的小王爷,同袍们对此都哀声连绵。
他们驻扎在漠北边线,且不说每次战时见刀见枪的血肉模糊,即使是得闲的平日,也是风沙漫天烈日灼心。
往年常有王公贵府的人送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水儿的坏脾气,眼睛似乎长在脑袋顶上,也没个手脚,除了使唤人似乎再也不会别的事情。
这可苦了军营里的其他人,营中个个都是提枪舞刀的人,本来一身铁骨铮铮,这些公子哥一来,将军又拉不下脸面真把他们当兵犬用,只好在营内选派几个瞧着顺眼实在的兵卒,送去新开的帐篷里端洗脚水。
阿德将斥候送来的的羽书递送上去的时候,就有些幸灾乐祸地盯着季长桥的影子,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哪处的兄弟这次又要倒大霉。
结果还没等他出大营,就看见老将军大手一挥,从长案竹简上划了一道朱笔,向季长桥说道:
“既然如此,就将十三营的第七队派于你的名下,先操练几日,待讯而发。”
阿德一张脸瘪成了苦瓜色,只怪老天不长眼,偏偏让自己也是十三营第七队的一个,带了消息回去,个个都把干饼砸到阿德脑袋上,说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季长桥也是不负众望,带着二十七个木箱往营帐中一扎,鼻子当成眼睛使,压根不把他们当人看,运气好的派去铺床烧火,运气不好的呢?每日要将二十七个木箱里的所有配饰和簪帽仔仔细细擦一遍,不能有半颗沙子。
美名其曰,君子如玉,玉不染尘。
好家伙,他是不沾尘土得道成仙了,苦了这些第七队的兄弟,半夜还捧着烛火给他擦玉圭。
阿德曾在起夜时眼睁睁地看着老徐和黄山他们几个在烛台旁边磨小刀,那刀平时是用来刻石留号的,以防兵卒们被风沙迷了眼睛,忘掉自己的来时路。
这样一柄小刀,根本就用不着多锐利。
因此阿德打着哈欠去问他们做什么的时候,老徐擡起一个好像苍老了二十年的脑袋,眼皮往上褶,幽森森地说:“杀人。”
“杀谁?”
老徐没说话,黄山去掀帘子,往季长桥白帐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阿德吓了一跳,忙劝:
“你们不想要脑袋了!”
“天天给他擦石头,从早擦到晚,又从晚擦到早,还不如给我脑袋上来一刀痛快的。”
“再忍忍。”
“如何?”
“我听说上京里有一处专养刀手的庄子,我已向兄弟们筹钱去了,凑够五十两,就不必咱们自个儿动手了!”阿德说。
几个人眼里顿时冒了寒光,齐齐转头向季长桥的营帐望去,那时是黑夜,营外没有掌灯,季长桥的大帐安安静静地扎在土里,几个兄弟瞪着眼睛做梦,要把他从头到脚都剐一遍皮。
直到去了鹭鸟丛。
阿德甩甩脑袋,忘掉这些陈年旧事,见季长桥不时看看四处,不时又动了动两腿,哪里还不知道这主子在烦什么?
将身上外衣脱下,只留一件灰白的里衣给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递出手去,道:
“少都头,用这个。”
季长桥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径直将衣裳接过来往屁股下一垫,点点头:
“多谢。”
“多谢?”阿德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季长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有一天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转过脑袋看向周梨,道:
“是少都头的丫鬟吗?”
“丫鬟?”季长桥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
“那是……少都头的朋友?”阿德有些迟疑。
季长桥顿了顿,缓缓摇头。
铁杆外的灯火一晃,忽地灭了,盖眼的墨色中等了好一会儿,才能看见顶上开出的几个小孔隐隐约约透出些青色的光。
周梨在他凝视的目光下慢慢缩起自己的身子,膝盖抵到鼻尖,整个儿抱住自己。
季长桥犹豫了一下,将身上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觉身上确有冷意一阵阵地沁骨,只好把坐在屁股底下沾满草稻的外衣拿起,披在身上。
小孔里的光恍惚间有些变化,从青色流转到紫色,又从紫色流转到橙色,像利剑一样在孔中射下,却在周梨的脸上漫开,反变柔和了。
周梨打了个喷嚏,眼紧闭着揉了揉鼻子,不自觉抓住季长桥的长袍。
一根小小的草稻就这样被她带到鼻尖。
季长桥迟疑片刻,凑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要把草稻摘下。
皱着鼻尖的女孩却忽然睁眼,四目相对,她怔了一瞬,立即喊道:
“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