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 小果儿 - 上官小红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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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季长桥扶正她的胳膊,两眉微皱。

周梨茫茫然擡头,忽然抓住他的两袖,道:

“你们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打伤你乃事出有因,宫中——”

“不,我是说二姐的事,你是不是比我知道的多?”周梨打断他。

季长桥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她双眼中一抹强撑的支离,沉默少许,道:

“她再三嘱咐我,这件事情不必和你说。”

“什么时候的事?”抓在季长桥袖臂上的两手松落,周梨退开两步,仰着脑袋望他。

季长桥不敢看她,只好微微偏过头,道:

“一个月前,我提悬赏令去医馆找你,正巧听见钱老对周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转头看了周梨一眼,继续说,“时日无多。”

“那时馆中病人数多,我还没有疑心到她的身上,等到医馆被人寻衅闹事,馆中试药更不分昼夜,一日后院有异香,我寻香过去,正见周姑娘背对三娘杵药熬火,而三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箭毒木汁烧热,整间屋子都是毒香。”

“周姑娘行走江湖多年,不会不知道这味毒药飘香有害,我急声喊她们,周姑娘转过头来时眼底竟也有一丝讶然。”

“于是我猜她并没有闻到这味毒香。”

“后来又有几次曾故意试探她的耳力,听闻周姑娘身手了的,百步之外就能听到马蹄震鸣,可是我趁无人之时将手中核桃捏碎,她都不见任何异常,甚至和人说话时,只要嘴唇开合稍小一些,她都不闻其解。”

“到那时我才终于确定,周姑娘不仅仅是失去味觉这么简单,这数月来,恐怕她连嗅觉和听觉都逐渐消散。”

周梨低下头去,想起傍晚和二姐说话时,少见地看见她脸上的惘然,心中一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暗哑:

“这样的事情,你也要答应她不告诉我?”

“我——”

季长桥心中一紧,想要辩解什么,看见面前女孩的眼睛逐渐泛红,盈出泪水,把后面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他早就在五哥手里看过周梨的亲眷名册,知道她从小就和跟屁虫一样跟着二姐南来北去,庄子里的人都说两人看起来并不像亲生姐妹,毕竟周青艾每次看到周梨和看到陈叮叮养的那只来福猫没什么区别,刮风下雨,心情好或者心情坏,周青艾只是瞥她一眼,依旧独往独来。

只有周梨咧着个笑脸,屁颠颠地跟在周青艾的身后。

两人彼此之间从不像寻常人家的姐妹,别说照顾相亲,吵闹争执都没见过一次,仿佛她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对其他人是什么样,对姐妹之间也就是什么样。

连季长桥都有一瞬间的怀疑,周青艾或许没有将周梨看得太重要,周梨也只是像对街坊四邻一样热情满溢去对她的二姐。

直到他试探着去问周姑娘为何五感尽失,周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不要告诉小果儿。

他的两眉间浮起几道浅浅的细纹,看周梨眼中泪水挤在眶中,却始终没有落下,而她的眼睛仿佛是灰色的,一如老钱死的那天,周梨也是这样失魂落魄,一众人守在她的身边,她统统都视而不见,眼瞳好像在飘零中碎开一千一万遍。

就是因为这样,周姑娘才说服了他,不要告诉小果儿。

他喉间滚动两次,启唇又紧闭,终于还是开口,道:

“明日城门大开,我们可以去山南找姜太医,他医术高明,你放心,总有什么办法能——”

没等季长桥说完,周梨已经转身,跌跌荡荡地向月光那头离开。

四野的风越发地冷,走得越远,四处越静,两侧衰败的树桠在风潮中摇摆枯枝,披上几点洒落的星光,却像皮包骨头的手,在周梨身边纠扯撕缠。

季长桥一步又一步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她伶仃的背影在夜风中向前,不敢离得太近,又不愿意放她太远。

宽步石阶延伸到看不见的高点,两侧松林像黑潮一样往深处长,高山之上罄出一声宏荡悠远的钟声,在漫漫黑夜中,伴着女孩在向上攀行的脚步里化开。

香火气极盛,天还没亮,通往无音寺山门上的石阶两侧已经点上了数支高立的长寿香,几个月前这里的台阶上挤满香众,无一例外都是求平安,求些神佛保佑,好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离自已远一些。

如今秋疫散去,还愿的人却没有多少了。

季长桥在石阶上仰头顿步,想起那日在福瑞酒楼吃火锅时她说的话——“你根本不知道我梦见那些笑口大开的弥勒佛时,他们手上都提着八尺长的大刀。”

又是一声钟鸣,恍惚中似乎有谁向他的肩膀往前推了一步,他再擡头,看见站在石阶中间的女孩在夜色中缓缓垂下脑袋,双膝屈地,手掌合十举过头顶,然后恭敬而虔诚地俯拜下去。

“你们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去佛殿求菩萨保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求的是永远不要看见这些菩萨。”

再跪,再拜。

每登上一阶高梯,盈立在细线长香中的女孩就像最诚心的信徒,用额头叩出一声轻响。

香雾散开,慢慢地从两侧拥到她的身边,石阶上有细小的水雾,冰凉得好像是刚化开的雪水。

季长桥几次看见她起身时摇晃不稳,不由得靠她近一些,生怕她再变成数日前的混沌模样。

幽蓝色的暗光逐渐显露在山顶,又是天明前的一刻,顶上能见微弱的晨曦,山下却依旧是黑的。

钟声再响。

幽静的两侧松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一只橘猫,安静立在宽扁的引路石头上,周梨没有喊它的名字,静静看了它一会儿,俯身再拜。

季长桥仰头,猫眼在夜色中格外瘆人地亮,见女孩伏地拜倒也没什么别的动作。他常听宫里嬷嬷说猫有九命,生而为灵,能分善恶。

他自认过去数年间都不算做过什么好事,虽然在道观佛殿中静坐过好几年,闲暇时也会像母后那样烧香礼佛,可要是真说他和神佛有什么仙缘,却都是唬人的鬼话。

他对铜佛金殿没有畏惧,沙场之中看热血飞马也不曾害怕,偏偏是这样一只小东西,总让他莫名心生胆寒,害怕有一天会被它吃了魂。

他后退两步,却离女孩更远,明明是在无音寺的山门前,生生感到摇摆的枯枝残叶中都是鬼怪妖魔,他擡头看周梨再登一阶,咬牙瞪着那猫跟了上去。

猫却没有理他,从引路石上轻快跳下,又融进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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