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悲伤之镜》(11) - 天上再见三部曲 - 皮耶尔·勒迈特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零三章《悲伤之镜》(11)

10

“有人对我说,是在色当那边。”一个士兵含糊其词地回答说,不过,刚才是谁问的问题,加布里埃尔并没有怎么听清。  假如人们好好地想一想,上级接二连三地发布的命令和反命令就如华尔兹舞曲一样前后不一,变化多端,那么,最终目的地的这一不确切性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了。而当他们必须步行出发的那一刻,他们早已等待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结果就是被引向火车站,而在这之后,在司令部的命令下,他们又一次有秩序地撤退到马延贝格要塞,但是,刚刚到达那里,人们又折向了火车站,在那里,他们最终爬上了运载牲口的车厢。德国人在比利时的这次进攻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敌军在阿登山脉的出现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长官们实在很难下决心来上一番反击。

夏布利埃也好,昂布勒萨克也好,都没有参加这一转移行动。他们被派往了别处。下士长兰德拉德立即就忘记了曾是他忠心耿耿的同党的那一帮人,甚至连短短一会儿的伤感都没有。在车厢的一个角落,他跟那些还没有被他盘剥过的战友玩起了“三牌猜一”游戏,某些曾经玩输过的人也回头来跟他玩,反正到处总是有一些不知改悔的人。他已经赢了四十多法郎,一切全都对他有利。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都是这样,在那一分钟里,他就是所有人的朋友。有时候,他也会面带一丝微笑转向加布里埃尔,就仿佛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现在都已过时不计了,兴许,他也还真的是这样想的呢。

而对加布里埃尔,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他感觉到两腿之间剧烈的疼痛,昂布勒萨克曾经飞起一脚,死命地踢在了那里。他觉得,他的命根子从此肿得比原先大了一倍,他自己看了都有点儿恶心。

说到整个部队,笼罩着一切的,则是一种轻松的心态。

“我们要狠狠地扇他们的耳光,这些傻瓜蛋!”一个年轻的士兵热情地高叫道。

在没完没了地等待这场大大消耗着能量的奇怪战争之后,人们匆匆地争论开了。人们听到了《马赛曲》,接着,就是那一类饭后合唱的喝酒歌[44],因为停顿得越来越长久了。

大约在二十点钟,人们开始唱起了警卫队的歌。

该下车了,他们已经到色当了。

军营中人头攒动。人们不得不聚集在已经改造成宿舍的食堂中。安顿过程伴随着巨大的喧闹声。人们争要着毯子,但气氛还是友好的,此刻的部队很像一个因几个月没怎么活动而有些僵硬并且迟钝的巨大躯体,如今终于可以伸伸胳膊踢踢腿,活动活动筋骨了,因而有些过度开心。

一个小时之后,人们就听到了一阵阵欢乐的尖叫声,兰德拉德已在众人的欢呼中赢走了新来者兜里的军饷。

一到达军营后,加布里埃尔便直奔茅房,去检查自身的伤害。他的裆部十分敏感,肿胀而又疼痛,但他的命根子倒是还没有肿到如他担心的那种程度。当他从茅房返回后,兰德拉德朝他飞去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并赶紧用手挡在嘴巴前,就仿佛,他并不是当初狠狠一靴子踢到对方睾丸的始作俑者,而只是在娱乐时间里跟他玩了个恶作剧。

加布里埃尔瞧了瞧堆积在那里的好几十个人。这一巨大的集群体令人赞叹地体现出混搭的原则,这一规则被法国军队视为很具有现代性,它坚持拆散一个个部队单位,然后再按照一种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更高级的逻辑,把它们重新构建起来。这里有四个连的士兵,分别来自属于三个不同团的三个营。谁都不认识谁,或者几乎不认识,唯一可能会让你联想到什么东西的那颗脑袋,便是刚好位于你上头的士官。军官们都有些茫然无措,人们希望当头儿的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吃的饭是一份热腾腾的菜汤,但对那些曾经有运气得到白铁皮罐装的四分之一升葡萄酒的人来说,寡淡得犹如山岩中的泉水。其他人只能光啃面包,人们互相传递着肉肠,谁也不知道那都是从哪里搞来的,不过谁都不客气。

一个二十来岁的胖小子在队伍中来回走着,问道:

“你们谁有鞋带?”

拉乌尔·兰德拉德反应最快,递过去一对黑颜色的鞋带。

“喏。三法郎。”

小胖子张大了嘴巴,像一条鱼。加布里埃尔在自己的背包中翻腾了一阵。

“喏,拿着我的吧。”他说。

从他的动作中,人们听明白了,这鞋带是白送的。拉乌尔·兰德拉德把他的那对鞋带放回到自己的包里,脸上露出一种听天由命的鬼脸,随您的便吧。

那小伙子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在加布里埃尔的身边坐下。

“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加布里埃尔瞧了瞧兰德拉德的身影,看到了他那鸟儿一般的尖嘴,他那薄薄的嘴唇,但他早已转而去关注别的什么去了。他刚刚把几包香烟卖给了缺烟抽的战友。当拉乌尔转过身来面朝着他,嘴角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时,加布里埃尔实在很难猜想到,假如情境需要并许可的话,这个人居然能朝他的鸡巴蛋死命地来上一脚。

“我是最后一拨才赶到服装仓库的,”那个年轻的士兵一边继续说,一边解开了上衣的扣子,“那里剩下的鞋子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显然,我更喜欢大一些的鞋,但是,这样一来,我就需要鞋带了,可那里就是没有鞋带了。”

这个故事说得大家都笑了。它又引来了另一个故事。于是,人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讲起了此类的故事。这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猛地站立起来,引起了哄堂大笑:原来,他实在找不到合他身材的军装,这会儿依然还穿着平头老百姓的长裤呢。军营中这样的倒霉事不但没有让人们感到不自在,反而一点儿都不玷污必胜之师的精气神。一个军官走了过来,立即就被士兵们团团围住了。

“我说,我的上尉,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们来几个大耳光呢?”

“噢,”他应了一声,带着一种不无遗憾的口气,“看来,我们尤其得来装一装样子,跑一跑龙套了。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将不会有什么进攻。而且,假如会有进攻的话,那才好呢!德国佬若是从阿登山脉那边过来,那将只会是一些小部队。”

“我们还是要去迎接一下的!”有人欢呼道。

还是有几声喊叫响起,就仿佛,部队的战斗能量跟它所分摊任务的低等程度恰成比例。

上尉微微一笑,离开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大约七点钟,加布里埃尔碰上了同一位军官。他的电台通信设备接收到了一些新消息,跟头一天认定的平静态势互相矛盾。德国军队的种种大规模运动发生在色当的东北方。

警报已经上报给了司令官,然后,也给了将军,而后者高高在上地挥一挥手,把情报一扫了之:

“视觉差的结果。阿登山脉,那就是一座森林,你们明白吗?你们在那里放上三支摩托化小部队试试,你们立即会感到,那简直就是一个军。”

他走了几步,来到墙上的地图前,地图上,五颜六色的图钉沿着比利时的边境线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新月形。他感到痛苦,自己现在还待在这里,晃着胳膊,扮演着无足轻重的角色,而与此同时,在那里,真正的战争正打得激烈。一想到这些,他的英雄气概顿时就一落千丈。

“好吧,”他不无遗憾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们将派一些增援部队去那里。”

这一让步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假如可能的话,他就会回自己家去了。

正是如此,一个有二百人的连队被指定待命,在一旦需要的情况下,就立即前往三十公里之外,支援负责坚守默兹河关口阵地的第55步兵师。

要前往那个地方,没有铁道线能通火车。加布里埃尔的部队,四十来个步兵,只得步行走公路,而指挥他们的,则是一个名叫吉贝尔格的五十来岁的预备役上尉,入伍前是夏多鲁地方的药剂师,这位军官足可以大吹特吹自己在上一次战争中的辉煌战功。

从大上午的时刻起,阳光就开始暴晒下来,把人们头一天的充足热情都给晒得融化了。即便是受到加布里埃尔斜眼监视的兰德拉德,也显得困难重重。在他身上,疲倦就是愤怒的前兆。他那线条开朗的脸丝毫没有任何预示光明的迹象。

昨天还在嘲笑自己老百姓裤子的那个高个子,早已经失去了笑容,而那个讨要鞋带的胖子士兵则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要稍稍紧一点儿的鞋子,因为他的鞋子实在过于大,把他的脚生生地磨出了几个水疱。通常,他们小队应该是八个人,但是已经有四个人被派去增援别处了。

“都去哪里啦?”加布里埃尔问道。

“我没有听明白。我想,大概去了北面……”

随着越来越往前,人们看到远处的天空被橙黄色的微光划出了一道道条纹,人们还隐约分辨出一股股升腾的浓烟,根本说不上来距离有多远——十公里?二十公里?还是更远?连上尉本人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对这一次出征行军,加布里埃尔总觉得它令人不安。这种种的迟疑,种种的不明确,让他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苗头,所有这一切都将爆炸开来。前面是战争,后面是兰德拉德,他有些心神不定。

现在,他们的腿变得越来越沉了。全副装备的行军已经走了二十公里,而前面,还有几乎同样距离的路要走,要带着这过于大的背包,还有这个傻傻地系在皮带上,每走一步都会拍打你大腿的水壶……加布里埃尔的两个肩膀都快要被一条勒得过紧的皮带给勒断了,他实在无法把带子放到合适的松紧度,因为那上面的种种机械都被卡得死死的,没有什么还能自由滑动。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各种各样的酸痛所折磨。枪也变得很沉很沉。他摇摇晃晃的,差点儿倒下,还是兰德拉德伸手把他给扶住了。从马延贝格要塞出发以来,他们彼此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你就把这个给我吧。”下士长说着,一把拉住他背包的帆布带。

加布里埃尔本想抵抗一下,但根本就没有时间作出反应,他刚要表示一下感谢,拉乌尔早已走在了前头,把他落下足有三步远,他把加布里埃尔的背包叠在了自己的背包之上,似乎早已经把他这个人给忘了。

几架飞机从高空中飞过。是法国人的?还是德国人的?太远,看不太出来。

“法国人的。”上尉说,他手搭凉棚朝天望去,像是一个印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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