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火光之色》(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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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在他的小黑板上写道:“应该改动一下九月份跟富尼埃教授的那次预约,求求你了。” 玛德莱娜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行,保尔!”
“但是,九月十二日,我有事情,妈妈!”保尔写道。他面露微笑。玛德莱娜转身朝向蕾昂丝,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意思。
“妈妈不明白,我的宝贝……”她说着,跪在了轮椅旁边。
“十二日那天,我不能够,因为我要去歌剧院!”保尔说着,递给他母亲一份报纸剪报:
索朗日·加里纳托终于来巴黎了!
女歌星演唱会在伽尼耶歌剧院举行
从九月十二日起,八场非凡的晚会
在保尔给他母亲和蕾昂丝带去的种种强烈的激情中,他随之发出的爽朗笑声无疑就是最令人惊讶的了。
然而,坏消息在第三天就传来了:当然,已经没有票了,不仅是首场演出票已告罄,所有的演出全都没有余票了。
“我很抱歉,我的宝贝……”
保尔不甘心:“我可以见一见茹贝尔先生吗?妈妈,我求求你了。”
这一次,两人之间传统的技术性晤面最终转向了玛德莱娜的一次请求:
“保尔想跟您说几句话,古斯塔夫……他有事求您。我担心它会超出您的能力范围,但假如您能好好地对他解释一下……”
“您……您……您……您好……先……先……先……先生……”
古斯塔夫心里在想,单单是一声问候这样简单的句子,会不会将拖上整整一天时间。保尔的嘴唇像蝴蝶翅膀那样在颤动,他的眼皮以一种地狱般的节律在眨动,就像一个癫痫症患者正在发作。他母亲慌了,赶紧过来插话:
“来吧,我的孩子,来吧!让我来给古斯塔夫解释这一切吧,你就别这样太着急了……”
“哦……哦……不!”
他睁大了眼睛。“好一个苦命的人。”茹贝尔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个词。
玛德莱娜把小黑板递给了保尔。
“这样,你就可以写字了,我的天使……”
不,保尔不想写字,他想说话。总之,是说话……当然,我们能为我们的读者做茹贝尔所不能做的某种事:节略。因为,若是让保尔来说,就得费上大约半个小时才能真正交流上三四句话,这可不是在说瞎话。保尔要说的这些话,可以简述为:“我需要搞到九月十二日伽尼耶歌剧院的三张正厅位子的票。”玛德莱娜担任了转述,保尔很想去看演出,但票已经告罄。
保尔:“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求您了……”
啊,这一句“求您了”,何等的迫切!从第一个音节起,对方就明白了,但保尔绝对愿意把话都说全了。
“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办法能帮您,保尔……”古斯塔夫最后回答道,“您还很年轻,但是……我告诉你,银行和歌剧院,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保尔很不满意这个回答,这完全看得出来,他的结巴还在加重,面对这个真正狂热的孩子,人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让茹贝尔内心震撼的,是保尔的论据。我这里再一次为他做一个简单转达:“我求您了,去求求劳尔-西蒙先生,让他来帮个忙吧……”
古斯塔夫遏制住一个表示恼火的动作,至少,这小毛孩还能用彬彬有礼的套式来说话……何况,一般人根本看不透劳尔-西蒙到底能做些什么,此人聋得跟牡蛎一样,根本就不像是神通广大能买到歌剧院戏票的人。一时间里,保尔闭上了眼睛,他苦于不得不解释这一切:“他可是伽尼耶歌剧院的董事呢!”这句话让茹贝尔有些猝不及防。
“是啊,兴许,但这不是个理由……”
“他欠您一点什么吧,西部铁路事件中……”
“可是……没错啊,这个!”玛德莱娜欢呼雀跃,她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孩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古斯塔夫。
由此说来,早年的这一事件,他是听说过的,并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还记住了……现在,他把它向上推,让它浮出了水面……
“您说得有理,我亲爱的保尔。”茹贝尔终于说。
他慢吞吞地说着,仿佛在掂量着每一个音素。他在这孩子身上发现了一种从容的决断,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要去见见劳尔-西蒙先生……”
茹贝尔一走掉,玛德莱娜就急急忙忙地问起保尔来。
“可是,保尔,你为什么不把句子写出来?你这么说话,对听的人实在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你知道!”
保尔微微一笑,写道:“我想,这样一来,茹贝尔先生就会做好一切,以避免跟我再来上一场对话。”
第三天,一个跑腿的人就送来了三张票,装在一个印有巴黎歌剧院字样的大信封中。
通过升降机让轮椅从家里的楼上下来,把保尔抬上汽车,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只是到了伽尼耶歌剧院大楼梯的底下后,困难才真正开始。
“我去看看……”蕾昂丝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正当一个个身穿晚礼服裙的女士、西服革履的绅士,还有无数闻风而来的记者在保尔的周围转来转去,碰着挤着玛德莱娜的时候,蕾昂丝步履轻松地走上楼梯,好长一会儿都不见她的人影。人群变得稀少了,保尔开始表现出某种焦躁情绪,蕾昂丝终于露面了,还带来了两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年轻小伙子,鬼才知道她是从哪里把他们给挖出来的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你把蕾昂丝丢在哪里,都会有男人过来帮忙的,只不过,由于情况的特殊,这一拨人比以前的那一拨拨人多让人等了几分钟而已。他们匆匆伸出一根食指,在鸭舌帽上碰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保尔的轮椅抬了起来。
“贴紧一点,年轻人,会有摇晃的!”
他们说得没错,因为剧院的大楼梯有很多很多的阶梯,他们得在人流中不时地左绕右绕,而人群在避让的时候也会不无遗憾地抱怨,甚至咒骂,一辆轮椅,一个残疾人,在歌剧院,这可不是我们要来看的东西。
在演出大厅的门槛处,困难到了几近无法克服的地步。他们发现,正厅中的观众都已经安坐就位,而轮椅太宽,根本无法从中间的通道中通过。
两个小伙子瞧了瞧蕾昂丝,希望她能给出明示。
宣告演出即将开始的铃声尖厉刺耳地响起,让所有观众都感觉到牙齿发酸。
“过不去了,年轻的先生看来得留在这里了……”
玛德莱娜转过身去。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制服的男子,又高又瘦,干巴巴的。他说这话时语气冷冰冰的,活像一个殡仪馆的司仪。他们现在离舞台还很远,非常远,保尔若是留在这里将根本看不清什么。他母亲单膝跪地,对他解释着眼下的情况。孩子开始轻声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