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个刑警的日子2》(13) - 一个刑警的日子系列 - 蓝衣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二章《一个刑警的日子2》(13)

三十二章《一个刑警的日子2》(13)烧蜡我很爱看新闻,尤其是如厕的时候,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了解社会动态。我还尤其爱看评论,一个评论,看见的是众生百态——忧国忧民的、客观冷静的、心怀良善的、冷嘲热讽的、起哄架秧的。一条条评论就能看见一颗颗迥然不同的人心,但也别全信。要按着这个来个社会满意度调查,大多数人给出的回答肯定都是不满意。不满意贫富差距、不满意社会制度、不满意法律体系、不满意保险保障,总之就是啥啥都不满意,戾气很重,就觉着这社会动荡不安、摇摇欲坠。可关上手机,走上街,走进生活里,抱怨的声音一定有,生活里谁还没点儿苦难了?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大多数人的心态不是崩坏的,再苦再难,还是往希望里、往好日子里奔的,没人把日子往坏里过,没人把路往窄里走。戾气有没有?有,但远没有互联网上那么极端恶劣。

我还跟夏新亮、李昱刚聊过这个事。李昱刚是觉得我无聊,有那时间用他的话说:“您干点儿啥不行?哪怕就给大脑关个机呢?就保养保养脑细胞不行吗?”我问他:“那你蹲坑时候干吗?”李昱刚说:“我打游戏,生活如此平淡,我还不能跟幻想世界里称王称霸啦?而且您跟那些个评论较什么真儿啊!里头多少水军、多少键盘侠,反正全蹲在屏幕后头谁也不认识谁,又有多少人是在发泄、是在口嗨?没人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夏新亮跟他的看法还不太相同,他从专业角度,心理学、社会学层面给我认真分析了一番。首先他谈到了话语权。从前传播途径单一,话语权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个少数人的定义是——媒体、高知、社会工作从业者等,他说:“师父,你这么理解,就是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他们的发言代表着他们的身份符号,代表着他们被赋予的使命。但是随着互联网生态的蓬勃发展,言论被扩大化了,谁都可以畅所欲言,所以你听到的声音多了,但这个声音里噪声也不小,激进的言论、幼稚的言论、不负责任的言论此起彼伏,你看得多了,你就有种错觉——社会变了。其实社会它是一个恒定量,它没有改变,是你看待它的角度变了。什么时候、哪个年代,社会都有阶层分化、都有制度不完善带来的矛盾、都有受益者与受害者,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你想一下,如果一个评论,或者一个社会现象,跟你自身产生了共鸣,你是很容易跟着激动的,继而投入到你认为正确的阵营,并且你的眼里也只有跟你一个阵营的人的发言,是不是?这个时候,无论你是少数派还是多数派,你都觉得自己的阵营最大、最稳,毕竟基数大嘛,然后觉得只有自己这方是正确的、受到拥护的。

“就拿咱最熟悉的警民矛盾来说吧,相互之间不了解,所以误会总是有,从前没有网络的时候,人们是在私底下自由讨论,这个讨论你只能部分接收到,但你身在其中,你知道有。互联网时代来了,这个讨论从私底下放到了明面上,再经过发酵,演变成狂潮,你就会有种矛盾更强烈的错觉。这个矛盾从前没有吗?有。现在就更强烈吗?不是。这个矛盾在这里面就像社会,它其实是一个恒定量,矛盾就是矛盾,矛盾的大与小,按理说不以发言人的人数、发言人的层次发生变化,但事实上,它在关注矛盾人的心里发生变化了,而且是双方的心里。你是警察,你怎么想?哎哟,大家都不理解我们。你是老百姓,你怎么想?哎哟,警察就是有问题,他们都不是好人。

“再说另一个方面,社会舆论与社会事件带来的热点,热点到利益的转变。有一个词叫黑红。说某个艺人黑红黑红的,重点还是那个红,只要红就能产生利益。对自媒体来说也是一样的,人民忧虑什么,他就贩卖给他们什么,让他们产生更大的忧虑,靠着这个忧虑产生共鸣,有了共鸣就有了传播,有了传播就有了热点,有了热点就有了利益。至于贩卖焦虑之后会产生什么社会问题?他们不在乎。对这些人来说,这就是一场资本的游戏,是一场利润的收割。另外的成因包括人们发言时的个体状态,像脑子不清醒、情绪崩坏这些我就不多说了,这谁都懂。”

殊途同归,李昱刚跟夏新亮虽然方向不同,但中心思想是一样的——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默念了一下这四个字,我揣起手机冲了马桶从厕所出来了。见我出来,夏新亮关上计算机屏幕站起身来,我俩一路没话往楼上走。

上了车,我开车他坐副驾,仍旧是谁也不吭声。

“警察自称流氓打人,为湮灭证据与多名记者发生肢体冲突。”

特大丑闻。微博热搜。视频转得铺天盖地。至今警方还未能压制住群体舆论。而且在控制舆论的过程中,蹭热点的不计其数,大数据还跟着捣乱,许多与警察相关的负面新闻玩儿起了连连看,总之今天的言论主题是不会变了——坏警察。

这就是一场灾难。李昱刚把链接甩给我的那一刻,我还真没想到这事会在转瞬间就登上热搜。视频虽然做了遮挡处理,但摇晃的画面里有个身影我立马就认出来了——平头大哥宫立国。紧跟着乱糟糟的嘈杂声中,我听见了刘明春喊:“停停停停!不要再继续破坏现场。”至于那个喊着“你甭说你是记者,我就是流氓!”的,我用屁股猜也知道是宫立国手底下那愣头青。

“完蛋了”,看完视频我心里就这仨字儿。把手机递给夏新亮,他看完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彼时我俩正在梳理旧案,龙美玲的合伙人们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昱刚和王勤跟着高博从经侦方面下手去查,我跟夏新亮合计在未能破获的旧案里找找线索,不仅是北京,全国我们都发了协查通报,就想哪怕能捞上来点儿蛛丝马迹呢?一个人总不能够凭空消失,挫了骨也得有灰不是?但事实证明这真就是大海捞针,发回来的东西无穷多,但能产生联系的案件至今一个也没有。本来就够糟心了,咔嚓,飞来这么一视频。

夏新亮说:“完了,这转发量在大v的带动下得呈立方速度增长。”

我说:“这什么情况啊?怎么倒霉还带传染的?刚折了一个许鹏,说话间这宫立国又出事了。那么沉稳一平头大哥,这是咋回事啊?”

再跟着戴天就把电话给我打过来了,让我火速前往机场辅路朝阳跟顺义交界处,无论手上在干什么,放下,现在就去,出现场!

这现场就是宫立国他们小队出事那现场。

我是想站起来就走的,可是刚吃了去火药,我的肚子正“窜天猴儿”,我跟夏新亮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奔向厕所,坐下我就又开了手机看新闻,那评论更新的速度哗哗的,铺天盖地都是对我们警方的指摘,什么难听说什么——办案不透明、缉拿嫌疑人手段粗暴、审讯屈打成招造冤案,看得我头一跳一跳地疼。

“师父,咱得稳定好心神,越是这样的关头,咱越得集中精神搞好工作。”

到地方我停好车,就听见夏新亮跟我这么说。这车贼难停,这个荒僻得不能再荒僻的地方,此刻停满了车,我都没法儿下脚!

我是有点慌了神,一切来得太突然。尤其有许鹏的事情在前,就感觉队上招来了衰神。不是我迷信,是这所有的事情在我看来统统不科学,都是老刑警了,也都是好刑警,结果怎么着?没死在敌人枪口下,全躺下得莫名其妙。我们工作压力是大,属实也没什么发泄渠道,但是这接二连三也太扯淡了!赌球的赌球,打人的打人,要按着这路数发展,我是不是得捅死嫌疑人啊!

乌泱乌泱,全是人。扛着长枪短炮的、举着话筒的,我俩一下车,呼啦啦全围了上来,我听见夏新亮一直在说无可奉告,也听见他们七嘴八舌问着问题:“打人的警察是不是已经被控制了?”“刑警队在管理上是不是一团混乱?”“死者确认是富商蒙翔的独生女吗?”“请问是他杀还是自杀?”

幸亏辅警及时组织起人墙将我们送进了现场,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

辅警组成了一个很大的包围圈,离着警戒线八丈远,此时警戒线内沿还有两条已断裂的警戒线,无数踩踏痕迹,地上还有血迹,以及七零八落的各类物品,镜头盖、矿泉水瓶、甚至是不知道谁的外套。周围是走动着的、穿着官衣挂着胸牌的警员,我一眼就能瞧出来,他们是负责内部调查的人。

刘明春喊不要破坏现场那真是一点错都没有,这得给现场勘查人员增加多少工作量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跟网民一样一无所知,没人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两方是怎么起的冲突。但这也不是我来调查的,我是来查案的。

法医组显然是在等待“突围”时机,几个人都没在工作,而是坐在他们的车外面,有低头看手机的,有整理记录做文书的,也有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的。我走过去,决定先看看尸体,夏新亮的选择跟我不同,他去到了涉事车辆——银灰色捷豹处。

“我看看尸体。”

今天出任务的不是小张,是老秦。

“哟,刘警官。”

“秦老师老没见着您啊。”

“咳,现在我出外勤少,老上学院里给学生们讲课。”

白布一掀开,出现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秦老师说尸体损毁是发生在挪移过程中。我凑近打量了一番,闻到了一种类似于酒精的味道。

“这是酒味儿吗?”

“应该是喝酒了,这还要回去再具体检测。”

“死亡时间的大致推断是?”

“恐怕得三到四个月了,我在尸体上提取了寄生虫,要回去做培养,然后从法医昆虫学方面做研究。”

“那恐怕很难判断出死亡原因了吧?”

“会比较困难,期待有蛛丝马迹吧。”

我又借阅了一下他们在现场拍的照片,拍了很多张,各个角度都有,整体的、局部的一应俱全。

这个尸体外边没有任何痕迹,没有明显他杀的痕迹,衣服特别整齐,驾驶席呈放倒状,尸体半躺在椅子上,脚底下有双鞋,摆放很整齐。平底布鞋,鞋头上翘,很好看的一双鞋,也适合开车时穿着。副驾驶放了一个手包,红色鳄鱼皮纹样,看着就挺贵那种。

法医都看不出啥所以然,我看了约等于白看,就是掌握一下现场状况吧,毕竟来得晚,尸体都给搬下来了。

走到夏新亮那边,他应该是管技术员借了个手电筒,天还亮着呢,但他还是开了手电,在车边尽可能仔细地检查。挨他旁边站着一个技术员,俩人不时交谈。地上很多处都摆着号码牌,我很留神地走过去,找现场勘察人员了解情况。他们大致给我讲解了一下在现场的发现——

银灰色捷豹处于开启状态,但是油箱内的油都耗尽了,四周玻璃呈封闭状,车是落锁状态,在车内发现一根尚未燃尽的蜡烛。手包内有死者的证件,蒙佳莹,女,1992年出生,户籍所在地为北京。手机一部,另外还有信用卡若干,多为金卡,小额现金78元。除此之外,手包里还有两张急救单,一张是307医院开具的,日期是2019年6月27日,显示她曾经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后来给抢救过来了。一张是306医院开具的,日期是2019年12月13日,显示她割腕自杀大出血,也被抢救过来了没死。而根据单据细节,她这两次自杀都是酒后。

我想起了尸体上有一种类似于酒精的味道,法医也推断她应该是喝酒了。车内还发现了没烧完的蜡烛,蜡烛燃烧氧气释放二氧化碳,二氧化碳中毒人会呈现粉红色,但她都腐败成那个鬼样子了,也不可能看到她的肤色了。所以法医也只能说当下无法判断死亡原因。但现有的一切都明确指向这个女孩是自杀。太明显了,明显到都不用推论的那种明显。所有证据形成一个闭合的圆,每个证据都在争前恐后告诉我们结论。

夏新亮勘查完车内向我走了过来,他过来我就过去车那儿看看,里面也是很多个号码牌,鞋、蜡烛、都瞧见了,包括整个车内外的状态。我再直起腰望一望四周,眼底登时跃入三座坟包,这地方那是相当荒僻。但如果想来倒也不难来,走机场辅路能开过来,这地方的确是个自杀的好地方。

俩人一碰头,谁都对此没提出异议,就摆明了是自杀。那接下来就按照非正常死亡进行工作就可以。首先要联系家属。结果现场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家属来过了,当妈的一见这现场当时就昏死了过去,当爹的跟着一起上的救护车。紧跟着媒体就来了,一下炸开了锅。那不用想啊,笔录肯定没做成。

大部队这时也开到了,开始疏散现场,要求无关人员火速撤离,虽说是要求,但有警察打人一事在先,现场又那么多媒体工作者,还是以劝说为主,疏散工作就进行得异常不顺利。等了好久终于可以撤离了,法医队伍先走的,接着才是我们和现场勘查人员。

上了车,我长出了一口气,先给戴天去了个电话,好半天那边才接。汇报了我这边的进度,他对案情压根儿不感兴趣,毕竟他是保险起见才让我过来的,宫立国小队被停职,那他们的调查结果也就不能作数了,简而言之我属于临时走过场的,我知道的他全知道。他主要是跟我嘱咐快办,让迅速工作,迅速结案,警力有限,尤其现在这案子跟着成了热点,一定要快办,以便他们能尽快发警情通报。我问他眼下宫立国他们队什么情况,他让我别问了,说老大们全在一块开会,不跟我多说了。

我还喂喂喂呢,他就挂了我电话。他语气中的焦急我也是能理解的,就没再去烦他。可是我心里现下有个疑问,一起自杀案件,怎么就闹成了现如今全网热议的局。我们干警察的,跟媒体向来就是不对付,他们是真耽误我们办事,我们全有过类似的经历,譬如我,要不是那个法治频道非要拍摄审讯场面,我们那个被绑架的孩子也不会被耽误时间最终导致死亡。凶杀案、绑架案,越是恶性案件我们越要隔绝媒体,媒体跟着的那次,白小燕她闺女就遇害了。这事我记得特清楚,跟我们那个绑架案时间很接近,万人空巷全在关注白晓燕;但媒体跟着,暴露案件细节,透露警方动向,出现模仿犯或者导致嫌疑人更加穷凶极恶,哪个最后也是警方吃不了兜着走,我们被推出去砍头,他们蘸人血馒头。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跟媒体合作,重大的社会案件,民众有知情权,我们也要进行普法教育。我们跟他们的矛盾,从来不在民众认为的那些点上,不是影视作品里那些,那都是为了戏剧冲突去编撰的,我们之间的冲突说到底就是他们想抢第一现场,而我们的工作性质又必须对工作现场保密。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刚刚进入案发现场时,我们被一帮人围着,问这个问那个,其中有个人问:“死者确认是富商蒙翔的独生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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