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再来一次
数据中心的服务器在低沉地嗡鸣。
陆风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十二个小时。咖啡因和尼古丁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里，构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显示器上瀑布般刷下的数据流，是那次“奇迹实验”的完整记录。整个基地都在庆祝，称颂苏辰的名字，只有他，像一个墓地里的守夜人，执拗地在已经宣告胜利的战场上搜寻。
他不相信神。
科学的世界里，没有神明的位置，只有未被解释的变量。而苏辰，就是那个最大的，最不合理的变量。
“再来一次。”他对自己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一段被标记为“冗余”的数据。
这是实验舱内部次级传感器阵列的数据，因为精度问题，在主分析流程中通常被当作背景噪音直接滤除。所有人都忽略了它。陆风之前也忽略了一百多次。
他设定了一个新的滤波算法，这一次，不是为了剔除噪音，而是为了寻找噪音中的模式。
屏幕上的曲线开始重构。杂乱无章的毛刺状线条，在新的算法下，渐渐显露出一丝微弱的、却极有规律的节奏。
陆风的动作停住了。
他将时间轴拉到最精确的刻度，定位到苏辰输入那串关键参数的瞬间。然后，他将时间往前拨动了仅仅几百毫秒。
就是那里。
在苏辰的手指触碰到控制台之前，在那片被所有人认定的“寂静”之中，一个极其短暂的波动出现了。它微弱，转瞬即逝，像一只蝴蝶在风暴中扇动了一下翅膀。
陆风的血液冲上头顶。
他立刻调出自己的研究课题——“多维耦合模型”的数据库。他颤抖着手，将那段波动频率输入进自己的理论模型进行匹配。
屏幕上，两个谱线图重合在了一起。
一个来自实验舱内被忽略的传感器。
一个来自他推演了数年、被无数人嘲笑为异想天开的理论。
完美吻合。
不是巧合。绝对不是。陆风的胸口剧烈起伏。那个瞬间，不是苏辰的参数拯救了实验。是这个波动，这个被他的理论预测过的“杂波”，短暂地创造了一个高维耦合通道，稳定了整个系统。
苏辰，那个被捧上神坛的男人，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他是一个幸运儿，一个窃取了物理学荣光的小偷。
陆风感觉自己抓住了那条看不见的线。他要将那个“神棍”从云端上拽下来，用最纯粹、最冰冷的科学。
他关掉数据分析软件，抓起桌上的平板，冲出了数据中心。他没有去找苏辰，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需要一个更有分量的人，一个能掀动棋盘的人。
物理部主任，张教授的办公室。
门没锁。陆风直接推门进去。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张教授头也没抬，正用一支老式的钢笔在一份纸质报告上做批注。
“教授，关于‘奇-7’实验。”陆风把平板电脑放到张教授面前，上面是两张重叠的谱线图。
“结束了，报告我都看过了。很完美。”张教授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结果是完美的，但原因不是。”陆风的手指点在屏幕的时间轴上，“您看这里，在苏辰顾问输入参数前的347毫秒，c-3号次级传感器阵列，记录到了一个异常波动。”
张教授终于放下了笔，扶了扶眼镜，凑过去看了一眼。
“背景噪音。每个实验都有。陆风，你的精力应该放在新的课题上，而不是在已经归档的文件里找幽灵。”
“这不是幽灵！”陆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您看另一条线，这是我的‘多维耦合模型’预测出的杂波形态。它们的吻合度超过了99.7%。这不是噪音，这是共振！是我的理论预测过的现象！”
张教授沉默地看了几秒钟，然后靠回椅子里。
“陆风，你的理论……很有想象力。但它没有被证实。而苏辰的成功，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事实。”
“事实是，这个共振创造了一个万亿分之一概率的稳定窗口！苏辰只是恰好在那一刻按下了按钮！他是运气，不是神迹！”
“运气？”张教授重复着这个词，脸上是一种近乎嘲弄的表情，“整个基地几百个顶尖的物理学家和工程师，耗费了三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被一个人的‘运气’解决了？你觉得这个解释，比‘神迹’更容易让人接受吗？”
“科学不在乎是否容易接受！只在乎真伪！”陆风的脖子涨得通红，“教授，我请求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进入实验舱，我不需要改变任何核心设备，我只需要调整次级传感器的功率，尝试复现这个共振。如果我错了，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立刻提交辞职报告，离开基地！”
他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全部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敲打着两个人的神经。
张教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没有再去看那份数据，而是审视着陆-风，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最偏执也最有才华的学生。
“你的意思是，苏辰对这个现象，一无所知？”张教授忽然问。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涉及到最前沿的多维理论，连您都……”陆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张教授的问题，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亢奋的情绪。
是啊，苏辰怎么可能知道？
可万一……
他就是知道呢？
张教授的下一个问题，让陆风遍体生寒。
“如果，这个所谓的‘背景噪音’，不是随机出现的呢？”张教授的语气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如果，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呢？陆风，你有没有想过，你找到的，可能不是他的马脚，而是他故意让你找到的？”
陆风张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是那个揭露真相的猎人，但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才是一头闯进了陷阱的野兽。那个叫苏辰的男人，究竟是什么？
“回去吧。”张教授收回了注视，“你的申请，我需要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