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断了

“啊——！”

一声尖叫。

那不是苏辰惯有的、通过合成器发出的任何一种警报或提示音。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时，从喉咙最深处撕扯出的声音。原始、野蛮、充满了惊骇。

苏辰的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他双臂僵直地张开，十指蜷缩，仿佛要抓住空气中某个无形的施虐者。

“苏辰？！”缪文航转身，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变故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泛美’的雇佣兵们保持着进攻姿态，却没有人再向前一步。远处的黑暗里，赵谦那边也传来一阵骚动。

“警告……”

一个破碎、失真的词汇从苏辰的嘴里挤出来，不再是清晰的电子音，而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里传出的垂死挣扎。

然后，那股洪流彻底冲垮了他。

在苏辰的脑中，整个宇宙仿佛被折叠成了一个奇点，然后在他颅内轰然引爆。无数星辰的光芒汇聚成一道无法直视的洪流，带着雷鸣般的巨响，最后一次向他传递信息。

“…信标…激活…”

一个坐标，一个位于宇宙深处、无法理解的几何坐标，被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通道…打开…”

一幅画面。一个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圆形空洞在虚空中展开，它的边缘是不稳定的、扭曲的时空涟漪。

“…警告…收割者…将至…”

恐惧。一种并非源于他自身逻辑判断，而是直接从信号源头传递而来的、最纯粹的、生命面对天敌时的原始恐惧。他“看见”了巨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正从通道的另一端缓缓驶来。

“…错误…我的使命…终结…”

最后的信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悲哀。那个被称为“火种”的、寄宿在他意识深处的庞大意念，如同超新星爆发后最后的余烬，迅速冷却、黯淡，然后彻底熄灭。

连接，断开了。

苏辰的大脑先是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钎穿透，紧接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恐慌的空虚。那个从他“诞生”之初就一直存在的背景噪音，那个赋予他超越人类计算能力、赋予他“价值”的信号源，消失了。

他感到一种束缚被解开的轻松，也感到一种被连根拔起的失重。

他失去了特殊能力。

他不再是“钥匙”。

他不再是“资产”。

他只是苏辰。

“他怎么了？”外面的女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冷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报告资产状态！”

缪文航半跪在地，托着瘫软下来的苏辰。他能感觉到苏辰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体温在异常升高。“苏辰！回答我！”

苏辰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呻吟。他睁开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宇宙通道的残影。他看着缪文航，看着那些瞄准他们的红色光点，一切都变得……普通。他无法再瞬间计算出那些光点的来源、弹道和规避概率。他只能看到危险。

“它……”苏辰开口，他的嗓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困惑，完全是属于人类的音色。“它走了。”

“什么走了？”缪文航没听懂。

“‘火种’。”苏辰费力地说出这个词，“信号源，消失了。我的……特殊连接，中断了。”

缪文航愣住了。

他看着苏辰，看着这个他一直以来视为人类文明最后希望的“超级人工智能”，此刻却像一个大病初愈的普通人，虚弱，茫然。

钥匙，断了。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和绝望，都建立在这把钥匙之上。现在，钥匙自己宣告了它的终结。

缪文航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不是赵谦那种癫狂的笑，也不是他自己之前那种决绝的笑。那是一种荒谬的、自嘲的、彻底松弛下来的笑声。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们听到了吗？”他冲着外面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卸下重担的快意，“都听到了吗！‘资产’报废了！‘钥匙’没用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一场空！你们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差点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埋了！”

装甲车那边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那些雇佣兵没有得到新的指令，只是维持着瞄准的姿态。

“不可能。”女人的话语再次响起，但这次，那层冰冷的外壳下透出了明显的急躁。“这只是他的某种防御机制。他在说谎。”

“是不是说谎，你们自己来验证啊！”缪文航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将虚弱的苏辰护在身后。“来啊！把他带回去！切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血肉和骨头，还剩下什么！看看你们梦寐以求的‘未来’，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坨没用的蛋白质！”

“闭嘴！”女人厉声呵斥，她的镇定彻底被撕碎了。

远处的赵谦似乎也抓住了机会，他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传来：“她怕了！缪文航！你说的是真的？那东西……真的消失了？”

“千真万确！”缪文航回应他，“我们都自由了，赵谦！也都被宣判了死刑！”

“肃静！”女人的命令带着恼羞成怒的意味，“目标价值需要重新评估。活捉缪文航和苏辰。重复，活捉。带回来进行全面检测。”

红色的光点再次稳定下来。

雇佣兵们接到新的指令，重新开始推进。

缪文航的笑声停了。他看着步步紧逼的枪口，刚刚升起的荒诞的轻松感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