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他乡遇故知“现在可能警察要来抓……
第128章他乡遇故知“现在可能警察要来抓……
“现在可能警察要来抓我......”
“不止是警察的问题!”万顺深吸一口气,鼻尖上沁出薄薄一层汗,脑门上也直冒热气,转瞬间脸色都白了好几茬,“你是不知道,前一阵子厂里还挂了横幅,庆祝彭太太升职为重庆军政分署兵工事务主任。不仅是警察要来抓你,军方也要来抓你!你——你为什么要杀她?先说清楚,倘若是你干了坏事——”
“没有。”
“好,行,我信你。那你也别在重庆待着了,回老家避难去吧!”
“老家也有人命官司。”
“啊?怎么走哪儿都能惹出这么大的事?你说你无辜,我、我可不信。”
席玉麟忽然站定回头,很厌恶地剜了他一眼,“做不到,就少说大话。东西放地上。”
“不是我做不到,明明是你有问题!我当你是被欺负了,结果是你欺负别人——”
“东西放地上!滚!”
万顺深吸一口气,把两个包袱掷在地上,嘟嘟囔囔地离去了。席玉麟本就没指望他真帮忙,重新拿起行李,艰难地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声音是从一堵破破烂烂的院墙后传来的,他用最后的力气挪到墙边,将两个包袱叠放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上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坐过来干嘛,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投靠剧团了。权当休息吧。在这样陌生的大城市里,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总能给他几分慰藉,何况......听着听着,他的嘴角就翘了翘。
什么重庆,不过如此,这帮人的嗓子就一个还算不错。不如我们巴青呢。
等他们吊完了——听着是嗓子还没完全打开,但就是结束了——席玉麟也决定继续走。他抠着砖缝把自己拽起来,可墙壁里早就全是蚁洞,一抠,一小片砖头噼里啪啦散了架,他也跟着摔了一跤。里面有人大步赶来,直骂道:“眼睛长着出气的?这墙一看就要塌,还摸,迟早要被你们这群要饭的拆了不可——”
她风风火火冲到席玉麟面前,神气忽然就短了,声音也怯了,“席师兄。”
席玉麟含糊地应了一声,很为自己这副模样难为情。席彩云扶他起来,帮他拍灰,拍完后背拍大腿,也顺便把他打量了个清楚。咽了咽口水,她说:“师兄,你留下,我这就去跟我们班主说。”
“我不干这个了,马上就走。”
“没让你干,你就留下,单纯是养伤,行不行?”
席玉麟对这句“没让你干”大感意外,在漱金时,尽管没有规定要多尊重前辈,她对师兄师姐也毕恭毕敬到了讨好的程度。倘若席彩云像王好运一样,从来畅所欲言,那也罢了;但席彩云明明心里有数,他什么境遇,她下什么菜碟。
但是他还能去哪里?
席玉麟无计可施,只得把自己惹上了什么人又说了一遍,她要是还坚持,他就厚着脸皮住进去;她要是犹豫了,他拎包就走。
席彩云比万顺聪明些,固然是吓了一跳,但不多问,“那你更该进来呀!还在大街上站着,不怕警察抓?”
当真是一秒犹豫都没有。他只好默许,由她扶着进了大门,接受了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懒洋洋踢腿的伶人们的注目礼,穿过空地,到了宿舍里。他还不肯坐,一定要先拜谒班主,不然像没经过主人家同意就上他的床了,像什么话?
但席彩云说没关系,说到最后都急眼了,“快坐下吧!我不扶你,你都站不住。放心,真没事,晚一点再见也一样。”说着,直接把他的被褥解开,铺在了一张空床上。席玉麟心里别提多别扭,看她直接拆自己行李更急,最后不知道是急火攻心还是因为三天没吃饭了,眼前一黑;只得坐在床边,等了快半分钟才得到缓解。
席彩云出去了,带回来五个菜包子、绷带和石凝之班主。
他万万没想到是班主跑到宿舍里来见他,立刻站起身;班主果然如席彩云所说,是个和善的矮个子中年人,一把把他按下来,“坐,坐着说话。哈哈,小玉麟,我见过你,我还抱过你呢!记不记得?”
他勉强笑道:“可能是太小了,没印象。”
“哎,也是。那个时候我找你师父学敫桂英,在漱金住了一个月,你那时连走路都不会,满地乱爬呢,啃你大师姐鞋上的穗子!”石班主回想起来,兀自乐了一阵,又指席彩云,“小云来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你们师父真是——真是耀眼啊。我六岁被卖到戏班子,老闹着要回家,师父就把我们带去看了一场戏,看的席芳心。那时他也才十多岁吧?我盯他盯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心里想着,下九流就下九流吧,我要是能变成这样的人,也不枉此生。”
“他当时也在重庆呀,跟我的那个班子挨得近,我老看见他。看他去饴糖铺买糖吃,看他挖蚯蚓玩,看他练剑——我偷趴在墙上看!那会儿还是清朝嘛,留辫子,他把辫子叼在嘴里舞剑,舞得利落生风。不止我,我们师兄弟全趴在墙头,一段舞完,都忍不住叫好。他听到了,就擡头向我们抱拳,很高兴地笑。”石班主用力锤了两下腿,“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去巴青找他的时候,他问我尊姓大名?哈哈,我记了他半辈子,他压根儿不认识我!”
席玉麟没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席彩云正在给断骨处上夹板。石班主的回忆暂时被打断了,瞧着他的脸,问:“小云是后面收的,在漱金没待多久。你在你师父身边的时间长,他有没有提过我?”
他想自己既受了石班主这么大的好处,应该说些皆大欢喜的话,“说过。他说,那个叫凝之的,唱得很不错,人也好学。”
石凝之瞪大眼睛,“我是自己拉班子才起了个艺名。找你师父的时候,我还叫石头呢。”
席玉麟一下窘得耳朵都红了,“那也许、也许是我记错了,说的是叫林之什么的人吧。”
他觉得霍眉真是厉害,天天这样哄人骗人,居然从未出过岔子。自己不擅此道,还是不要再尝试了。
“总之,你目前就住我这里。什么事也不需要你做,先把伤养好,别的以后再说。我这戏班子虽然不成气候,总能给你一口饭、一张床,你也别嫌弃,留在这儿,算……”
算我再偷看席芳心几眼。
待他走后,席彩云附耳边,轻声道:“你的那些事,班主已经知道了,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这些人不是班主从小带大的徒弟,都是东一个西一个招来的,人心离散,保不齐会去告发。”
他实在是累的很了,没听她说完这段话,脸一沾枕头,就坠入了梦境。梦里,脸上穿了个血洞的卫士追着他跑,醒来后简直觉得比没睡还累。
怎么闹成这样了?他想,我原来不偷不抢的,怎么敢朝人开枪了?
这里是混宿,女的和男的中间就拉了一道帘子。一大清早,席彩云就从帘子的另一边过来,给他换了一道药。
大家都在看他,目光里没什么善意:纵使石班主已经介绍过他了,是席彩云的师兄,那又如何了?凭什么在这里白吃白住?班子里的每一分钱,不是他们赚来的?
席玉麟自知理亏,听见他们含沙射影地在那儿说,就当没听见。三天后,退了烧,手臂却仍没什么起色,他迫不及待地下了地,琢磨着为石班主做点什么。
他踱到院子中间,看他们稀稀拉拉地甩了几下胳膊,然后把手臂搭在杆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前压肩,顺便还聊闲天。
倘若石班主很崇拜师父……他可以把师父那套训练方法拿过来,教给他们。
席玉麟拿定主意,站在树荫下盯了他们一早上。下午他们去了新华路的一园大戏院演出,回来后吃饭,休息到七点,又稍微排了一下剧目,其把子功之差,令人不忍直视。
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道:“你看什么?”
“看看也不行?”
“行呗,行呗,”另一人道,“反正你一整天也没别的事做了。”
“放什么屁?”席彩云跳起来骂道,“我师兄昨天才塞了二十块给班主,真当他空手来的?你自己接个花枪掉了五六次,好不好笑,还不让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