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
低头,她看向自己的双手,苍白纤细,冷冰冰。这是伊贺钦的手,或者说,是一个叫做源有惜的女孩子的手。
这个身体自她穿越以来一直都没有变过,现在却变得如此陌生。
仅仅是因为一个名字。
多么讽刺,这名字,最近还被千利博彦赋予在她身上。
“真是个怪圈啊……”卓越然叹息。
“我曾经被不同的人问过很多次相同的话。”她伸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受某种微弱地跳动,“他们这样问我‘你会恨我吗’。当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似乎‘恨’这个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随时随地被说出口都不奇怪。但现在我才明白,对你们,对这个世界而言,这到底会唤起怎样的记忆。”
如果是我的话……
她喃喃自语。
“我好像明白你们所谓的‘恨’是怎么回事了。”她苦笑了笑,低头看自己被夜染黑的双手。
你问我要怎么做,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
黑色的双手在朦胧的视野中模糊。
她对镜中人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我自己。当你问我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办,你让我想到了自己。”
她问:“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人的机遇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的事情,结果,就那么过来了。有时候你以为自己走到尽头,却会有这样那样的人插入进来,改变以为是注定的结局。或许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才能做到。”
她突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记忆,恍如隔世,却也历历在目。
原来是那样的笑容。过了太久,她竟连自己也看不清——原来是这样的吧。
“我突然想到我穿越过来的原因。”她看着她笑了起来,“或许,我们真的有些地方很相近。”
“什么方面?”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过去不是吗?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冰蓝色双眼凝视着对方:“穿越过来的人不是我。”
卓越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决定不等你邀请,告诉你一些我的事情。”肩膀上的分量稍稍轻了一轻,当回忆起那些日子,她发现自己得到不少的力量。
手掌传来一点点的微温,她轻柔诉说着,关于自己的事。
“一开始的记忆,我有点模糊。我只记得自己的身体本来就不那么好,我之所以体弱大概是天生的吧。虽然我总是希望通往各方面的努力来忽略这一切。我想要跟大家一样,所以坚持上体育课,我不想因为发病而拖下学习进度,所以不舒服的时候也不愿意让大家知道。我情愿一个人忍耐,也不想让大家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在做任何事的时候排除我。”
“就这么在希望和挣扎中摇摆了几年,大概在十四岁的时候,我确诊得了一种在我们世界无法医治的绝症。”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个误会。
世界失去了光彩,灰暗的好像没有尽头的长夜。
她只是呆愣地看着窗外,无法回过神,也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除了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一天又一天,除了紧张焦虑间或哭哭啼啼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我吃不下饭,也没有精神,还会经常做噩梦。”
“然后,我开始想办法否认现实带来的破坏性冲击。”
记忆是如此深刻,即使隔世,仍一幕一幕,清晰如昔。
“否认现实稍稍使我的心神安宁下来,才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消极行为。可惜,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每况日下的身体无时无刻在提醒着我自欺欺人是多么的无力。挣扎也好,否认也好,都抹不去我身上插着的那些输液管。最后,我不得不接受现实。”
“我的情绪变得很坏,愤怒吞噬了我。”
她看着她。
她的平静是如此深刻,冰蓝色的眼睛丝毫没有生气,仿佛深海。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呢?当我们绝望的时候。
我们都紧张焦虑过,也挣扎否认过。
对这样的人生,我们都是如此的愤怒……
“我是如此的愤怒,尽管我也不知道要去恨谁,我却对一切厌烦怨恨透顶。我问了自己无数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天生体弱?上天为什么对我那么不公平?为什么其他人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保持身体健康,而我即使如何努力都是这样的结局?”
看到镜中人陷入沉思,她继续说道:“当我承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或许是因为化疗太痛苦,又或许因为疗效不显著,我经常会感到前途渺茫,失望无力,想到死亡,我就充满了恐惧,又想到牵累亲人,又令我产生很多内疚和孤单感。”
“当时真的好孤独啊!”
她叹息,继而微笑。
“就这样,在对死的困扰和压迫中,我得过且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我想通了。那一天,我就像现在这样,面对着镜子。”她看着镜中的人,“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勇敢面对死亡。你能想到吗?我所谓的‘勇敢’不过是偷偷将水果刀藏起来,打算割脉自杀。”
“当时的我好像等待被处决而又因为暂时没找到侩子手死刑被延期的死刑犯——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果早晚不免一死,那么何必消磨在这残忍的等待中。我不能再承受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是有个人阻止了我。”
想到那个名字,她便觉得黑夜都温暖了几分。
“当时我正对着镜子,就像现在对着你一样,就连笑容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