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婆
外婆,外婆
棠荔枝已经不记得当时是谁帮忙把外婆擡上来送到医院去的。
她只记得听到医生宣告外婆死亡的瞬间,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她将外婆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就像她小时候无数次被外婆温柔地抱在怀里那样。
她紧紧攥着外婆的手,她的手像一片正在褪色的梧桐叶。
她尝试一声声地唤醒外婆,她觉得只要她唤的声音足够大,就能将外婆喊回来。她听不见自己悲痛的呜咽声,她感受不到从眼睛里涌出的滚滚而下的泪水,她看不见从外婆苍白的皮肤里浮出来的褐色斑点,她闻不见外婆已经没有气息的生命。
她只想用力地、拼命地把外婆喊醒。
柚子和秋月熙拉住几近疯狂的她,她像一头四处乱撞的绵羊——挣扎、失控、但是无力。
她不相信酒店的说辞——失足滑倒后溺毙。
泡池虽然大,但是深度不过大腿,整个身子全部坐进去,水线也只到胸口,就算摔倒了怎么可能溺毙?
但是因为中药池附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恰好被一株植物给挡住了,所以外婆所在的范围,是视线盲区。当晚只拍到棠荔枝和外婆进入中药泡池,然后棠荔枝从中药泡池出来回房间,接着监控里显示没有人再从那条路进入,二十分钟后,越来越多的路人围在了泡池旁边。
至于这期间外婆在中药泡池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监控拍到。
警方已经介入,不排除是有人谋杀。但是调查还需要时间。
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她的心口涌现出来,像藤蔓一般在她的胸腔中肆意攀爬,缠紧她的心脏。
是杜永南做的,一定是他。
他像二十年前报复父亲一样,再次挥下了他的屠刀,毫无人性地砍向了她最爱的外婆。
是他杀了外婆,一定是他。
她在巨大的空洞和绝望中给白屿打电话,却仍然无人接听。
在她最孤独、无助、绝望、痛苦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而且失联。
她给他留了无数的语音留言,但是一天一夜过去,他没有通过任何渠道回复她任何信息。
直到她不再疑惑、不再生气、不再期待。
她彻底失望了。
在过去的四年里,她在心里对他无数次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下……
当她好不容易对自己有了信心,也对他有了信心时,他的消失对她犹如当头棒喝。
原来,她在他心中居然是这样一文不值。
原来,他的事业、他的工作,竟然可以让他连续这么多天对她和她的外婆不闻不问。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白切葵花鸡也好,增城挂绿也罢,金珠耳环又怎么样。此刻,就连冬日的北海道之旅她也觉得如梦似幻,好像一切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几日,柚子和秋月熙一直陪在棠荔枝身边,帮着她料理外婆的后事,小棠村的所有亲戚、邻居也都热心地来家里帮忙。
棠荔枝整理外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外婆留下来的东西几乎少到她好像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小棠村的旧屋里,外婆只有三套冬装,五套夏装。剩下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竟然装不满一个纸箱。
棠荔枝给外婆买东西的时候,外婆常说,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
可是,她明明一无所有啊!
父母去世后,她从小在外婆的破纸壳子里长大。可就是这些破纸壳子,养活了她和她的外婆,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
外婆这辈子没有享过福,她甚至害怕享福。她的一生,都在拼尽全力托举她的外孙女。
也正因如此,棠荔枝在学习和工作上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她总是尽全力做所有事,她知道她的背后只有外婆,而外婆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她必须要拼尽全力让自己快速成长。
可是,
可是。
她奔跑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造化弄人。
这些天,围在她身边的人很多很多。她的朋友、她的亲人不敢离开她半步。
她们陪她说话,陪她聊天,陪她处理所有事情,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她不知该从何处悲伤。但是那种悲伤仿佛如吞没一切的黑洞,已经将她笼罩了进去。
葬礼定在二月十三。
这天是一个大晴天,黄花风铃木开满了花城。
灵车行驶的道路两旁,是一片灿烂夺目的金黄,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清晨风大,无数金黄的花朵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空中飞舞、旋转。
是外婆回来了吗?
外婆在那个世界,一定很舍不得我吧?
这三天,棠荔枝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晚上她睡在柚子和秋月熙中间,也是睁眼到天亮。
仪式开始前,棠荔枝感觉自己的体力尚可,只是觉得脚步和身体都轻轻的。她站在门外接待前来送别的客人。舟舟、老黎、舒宜等清辉的同事都来了,小棠村全村的村民也都来了,甚至她相熟的几个大学好友和高中同学都从外地赶来了。
却唯独,不见白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