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圈套
遥远的世界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
他的身体沉入一片恐怖的寒潭中,颈部的静脉像一条扭曲的泥鳅拼命挣扎。戚衍痉挛的手垂在病床边缘,鲜红的血随着病床的快速推动滴到洁白的瓷砖上。徐青峰和陆荣的吼声和医生急切但镇定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他想抓住她,眼前却只剩一个幻象般的虚影。
最终,她的声音也远去。
最后一丝光亮在他微弱的呼吸声中渐渐消失。
一切归于寂静。
徐青峰再回到医院是十天后,这十天他一直在忙着处理戚成玉那边的事情。再回到医院时正好是十二月初,寒冷的冬季即将来临。徐青峰对寒冷并不敏感,他的家乡远比南安市要冷得多。
纪城公安和上一级纪委已经介入案件调查,戚成玉同样也在接受调查,什么时候能和外界联系还是一个未知数。当天他在得知戚衍的事情以后突发心脏病,现在被带到特殊医院的病房接受监管治疗。
徐青峰敲了敲单人病房的门,陆荣正好要出来接电话。
两人对视一眼,在墙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怎么样?”
陆荣掐着并没点燃的烟:“医生说这两天清醒的时间会长一些。”
刀从戚衍的左胸肋间穿入,造成大量失血,产生血胸和气胸。要命的心包填塞情况虽然危重,但好在这一切发生的地点刚好在医院,在短短几分钟内可以通过及时干预将人救回来。贯穿性胸外伤的恢复过程充满痛苦,接下来他要承受的就是漫长的恢复期。
戚衍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受到剧痛。伤口和长达二十厘米的手术切口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引流管像长在肋骨的间隙里,他呼吸每一口空气,身体的每一次挪动,都会感受到一阵刀子割肉似的尖锐疼痛。
戚衍手术后清醒的时间非常短暂,止痛药让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沉的状态中。
徐青峰推开病房的门。
戚衍靠坐在枕上,他似乎刚醒来不久。
他侧头看着窗外的树木,苍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团灰色的云。徐青峰很难从他现在的表情中判断他的情绪,他犹豫,不敢上前。这几天连陆荣都不敢主动开口问什么,他又上前一步,视线扫过他胸口的引流管。
“人呢?”
戚衍的声音忽然在空寂的病房中响起。
徐青峰一怔。
他手术后苏醒的第一秒问的也是这两个字。他看向戚衍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戚衍擡眼看他,一团灰气在眉宇间扎根。因为每一次发声都会感受到疼痛,他的声音好像本能地降低,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暴跳如雷,没有怒不可遏,他的声音和死水一样平静,语气仍旧像之前的命令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他重复一遍:“人呢?”
陆荣也走进来,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出事那晚,他和徐青峰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戚衍身上。越弥趁着他们忙作一团的时候从医院溜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越弥会突然对戚衍拔刀相向,可是真相大概只有当时在病房里的当事人才清楚了——
陆荣能理解越弥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是越弥,一定会彻底藏起来。
被找回来的后果可想而知。
戚成玉的问题不影响诚泰集团。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把戚衍送到国外留学,不让他插手任何见不得人的交易正是为了让他日后顺利地享有所有的财富。诚泰集团早已经被洗白过几轮,陈年往事永远不会在这栋大楼的办公室里重演。
戚衍看向他们的脸,那团阴冷的云从他的眉宇间流下来,发灰发黑,扩散至整个眼底。
“去找她。”
胸腔内的痛楚让他的声音变哑,他咳一声,伤口传来撕扯似的剧痛。醒来的这些天,他回忆过很多次越弥将那把刀插入他心脏时说的每一个字。那种痛楚与伤口的痛相比,究竟哪一个更重,他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
他的手指勾着那条被她亲手系到腕上的红丝带,缓缓开口:“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在警察找到她之前把她带回来。”
陆荣沉默地点头,从病房中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陆荣根据戚衍的命令主要查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关于汪雨和她的朋友杨春柳。汪雨在发布帖子的当天乘坐旅游轮船从海上离境,现在人在韩国。她的好朋友杨春柳确实死于一场车祸,那晚戚成玉独自开车,在雨夜中超速行驶将杨春柳撞倒,人当场就没气了。戚成玉通过自己的关系,完美地避开了法律的审判。
汪雨的复仇从接近戚盛开始,在被戚盛囚禁的这段时间,她掌握了大量的证据。
第二件事,失踪在戚盛家中的男高中生仇迈。那天他在学校老师的请求下去给戚盛送书,因为意外撞到戚盛的暴行被打成重伤。之后为了灭口和毁灭证据,戚盛让宋威将人扔到了海里,所以他至今“下落不明”。
仇迈在出事前的一个月刚从东北老家的学校转学过来。
他手机里最后一条短信发给一个叫“弥弥”的女孩。
第三件事。赫雪海,二十年前在见过戚成玉后失踪。除了戚成玉本人,再也没有人可能知道她失踪的真相。
最后一件事,徐有红当年被迫成为戚成玉的情妇,又被他送给汪眷。
她留下的这首诗准确的说不是所谓的证据,更像是提醒某个人到底该为哪些人复仇。
越弥精心地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用戚盛的死点燃了这场复仇的导火索。此前一年的时间,她耐心地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用爱迷惑他。她用他的手杀死了戚盛,名正言顺地救出了接近戚盛的汪雨。
她们相互配合,一个已经漂洋过海,另一个在给他致命一刀后彻底消失。
戚衍想,那天她在雪雾中看向他的那一刻,大概在思考如何让他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和手臂忽然一阵剧烈的痉挛。
窒息般的疼痛让他再次想起那股刀插入心脏——濒死的感觉,越弥冷漠的眼睛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接近。他猛地咳了一声,气息像玻璃碎片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他左手抓紧病床的栏杆忍耐着,让这股疼痛将自己包裹。
他会让越弥知道欺骗他的代价。
徐青峰手忙脚乱地叫护士和医生过来,刚要挪动脚步跑出去,被戚衍一把扯住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