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
雪雾
这句话一出,饭桌上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吴虎放在桌下的手微微一抖,下意识去看吴启秋。他没等戚成玉再说话,忽然站起来,身体前倾,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彻底跪了下去。吴启秋跪在戚成玉身前,头颅重重地低到与椅子齐平。
他的声音很沉,两只手也沉下去,慢慢擡起头:“成玉,既然你问起来,我得向你坦白。徐有红是我处理掉的,但是我没有把她的尸体放到调查组的车上。成玉,我担心这件事一旦被你知道,我们就再也做不成兄弟了,就这么瞒了四年。”
韩光放在桌下的手满是冷汗,他看向吴启秋跪在地上的样子,发抖的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白酒。
戚成玉眯着眼睛看向吴启秋弯下去的脊梁,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但没有将吴启秋扶起。他吃着面前的点心,一口口地咽下去。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吴启秋的膝盖开始酸痛。戚成玉这才转过头又看他,声音里有些失望:“启秋,你要是早告诉我,哪会有今天这些事儿?”
吴启秋摘下眼镜,擦着眼眶里溢出的泪水,声音停顿:“成玉,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因为我没法解释为什么徐有红的尸体会出现在调查组的车上,当时发生这件事后,我让韩光查过,给了他一t百万处理这件事。韩光说严鸣一直在追查徐有红的案子,我怕我杀人的事情败露……成玉,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告诉你了。”
吴启秋老泪纵横,戚成玉看着他,深深叹气。
他坐在椅子上,终于转过身,弯腰,双手扶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吴启秋。
“不过就是死了个徐有红,你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你的人处理了徐有红,她的尸体却出现在调查组的车上,说明有人想破坏我们的关系,或者借你的手陷害我呀,”戚成玉摇头,“要不是今天你坦白,我真的要误会你了,启秋。”
吴启秋用手帕擦着眼泪,老泪纵横。戚成玉慢慢地嚼着口中的茶点,在吴启秋擦泪的同时,他擡头扫向他身侧的四个保镖,又拿起筷子:“不过启秋,你为什么要杀了徐有红?还有我听韩光说,你最近在找一份二十年前的卷宗。二十年前——什么事情来着?”
韩光没想到戚成玉会直接将他告密的事情说出来,整个人如坠冰窟,脚底发凉。
吴启秋慢慢擡头,微红的眼睛看他一眼,用手帕擦试着下巴上的泪水。
“因为她有很多证据,我和汪眷做的很多有关项目的交易都被她掌握了证据,我怕她——”
他声音一顿。
“二十年前——是那个女人,赫雪海。”
饭桌上的空气好像凝固成一团飘落的雪。
戚成玉听着这个久违的名字,脑海中的记忆隐约闪烁。这个名字仿佛唤醒了他脑海深处某个不愿提起的事情——他一生中有过许多女人,不愿驯服的只有一个。可是这种记忆很模糊,他回想着,迟疑地笑一声:“记不清了,她长什么样子?”
说完这句话,他又夹起一块鱼肉,口中缓慢咀嚼。
“启秋,所以你当年没有按照我说的彻底处理掉她的尸体,还留下了卷宗?”
他擡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聚满阴沉沉的光:“是吗?”
吴启秋的唇动了动,没有立刻回答。
他当初的确没有按照戚成玉的意思将赫雪海的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戚成玉为了折磨这个坚强的女人,让他和这里的保镖都参与了那场暴行,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看着她临死前眼中无法消磨的恨意,他竟然感到一阵恐惧。
戚成玉指示他将尸体埋到工地里,因为当时只有在这里她的尸体才能完全消失,没有任何人会想到日后繁华的文化宾馆地底深埋着一个无处诉冤的魂魄。
没想到包工头和工人在后续的施工中因为失误将她的尸体挖了出来。
由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件事无法掩饰,只能报警处理。吴启秋出于某种私心,没有将她的尸体再次完全销毁,他让人做了尸检,并且保存在那份卷宗里。只要有这份卷宗,他就相当于拥有一份戚成玉犯罪的证据——
他对上戚成玉阴冷的目光,沉声吸气:“成玉,我没办法。”
戚成玉把人埋在他的工地,不也是想让他被扯进这件事中吗?
他是逼不得已,是戚成玉做得太过。
饭桌上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空气里结满冰霜。纷纷扬扬的雪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远处灰色的山脉被薄雾和雪花笼罩。飘雪落到海面,消失在海水中。包间的大门就在此时从外面打开,发出一声细细的嘎吱声响。
所有人同时向门口看去。
她站在门口,身后的门被轻轻关紧。
吴启秋震惊地看向这张与赫雪海极为相似的脸,苍老的脸上唇角微微抽搐。她站在他们面前,黑色的长袍罩住她清瘦的身体。她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所有人,口中默念着,像是在确定人数。
冷风吹进窗内,她的发丝随之扬起。
紧接着是吴虎一声猛吼:“快闪开,她有——”
越弥擡起手臂,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紧它,巨大的声音让墙上的挂画为之震动。吴虎的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脑袋和身体已经完全倒了下去。爆炸的脑浆和血液四射喷出,喷了吴启秋满脸。剩余三个人的怒吼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在毫无犹豫,果断干脆的三声响声接连响起后彻底消没,飘雪的腥气和浓重的血气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越弥捏着自己的手腕,黑裙收窄的衣袖完美地勾勒出她手臂的肌肉线条。她没说话,熟练从容地低头换好东西。
她的目光仿佛一股从悬崖下方缓缓流过的水,平静而淡然。冷风扫荡,她在弥漫的血雾中擡起头,看向试图站起的吴启秋。他满头大汗,伸出双手,轻轻开口:“你就是越弥?听我说,你冷静一下,这件事有你不知情的部分,我——”
他的声音在她手指叩动后的下一秒戛然而止。
吴启秋的身体倒下,鲜血骤然喷到饭桌中央的黄金树上。
韩光已经吓得抱头躲到一边,他爬过满地的尸体,擡手去拉包间的大门。
但大门已经从外面被牢牢锁上,没有一丝打开的可能。韩光想要撞门,但身体竟然软下来,脑袋和脚步愈来愈重,在门前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
戚成玉看向吴启秋面目全非的脸,他的眼睛被崩飞,落到了他的盘子中,整盘茶点被飞溅的血迹覆盖。他擡头看向越弥平静的脸,脸上没有一丝恐惧,笑着和她对视:“越小姐,你现在跑,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顶住他的脑袋,缓缓低头。
“我为什么要跑呢?把你们凑齐多不容易。现在这幢疗养院除了我们几个人,一个人也没有呀。“
她看向他颤栗抖动的唇角,轻轻微笑:“戚成玉,那首诗你应该通过戚衍看到了吧?你有没有想过,汪雨是在为自己的朋友复仇,徐明月接近戚盛是在为自己的姐姐复仇,我接近戚衍和你是在为我母亲复仇,那谁在为仇迈复仇呢?”
她顶着他的脑袋,手指轻轻地点。
包间的大门从外面打开。
徐青峰嘴里叼着一支烟,他仍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只不过这一次他和越弥一样戴上了手套。他平静地扫过满地的狼藉,小心地避开地上流淌的鲜血,在韩光身前蹲下来。他从越弥手中接过它,将它握到韩光手里。
他握着他的手,用它顶住他的太阳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