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客
常客
春寒料峭，暮色将近。
罗霄峰东面一座三进宅院大门被人从外面“咣咣”敲响。
“救命，温先生。”
少女清泠泠的嗓音传入寂静的院落内显得格外嘹亮，木架上打盹儿的母鸭惊得大翅膀扑腾，小黄鸭下汤圆似的一个个被扇飞入水盆里。
“嘎嘎嘎.......”
“哔哔哔.......”
“救命啊.......”
院中乱作一团。
西北角的梨树下悬着盏尚未亮起的小橘灯。
灯下一张四足八方几上放着一只田螺大小的白玉瓷瓶。
青年坐在藤椅上，浓云墨发半束，仅用一根藏青色竹簪简单固定住，几屡散落的青丝拂在颊侧，衬得下眼睑处那颗粉红美人痣极为妩媚，他长羽睫半覆，正撩起袖子，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手腕。
白皙的腕上新旧伤痕交叠，殷红血线潺潺流入瓶中，男人动作之娴熟，狭小的瓶口愣是半点血渍不沾。
“温先生，死人咯.......快开门，要死人了.......”
听着门外少女鬼哭狼嚎，温白钰无声叹了口气，扯出条绢帛囫囵缠在伤处，起身走到外院。
“哔哔哔.....”半结冰的水盆里一个个黄团子发出求救。
他不自觉收住脚步。
须臾，小黄鸭抖缩身子从雪白的指尖滚落，委屈的扭着小屁股钻到草丛里。
温白钰撑着膝盖站起，眼前陡然一黑，脚步踉跄间擡手抓住旁侧木架，就地将歇了会，又继续迈着堪比八十岁老人的步伐转过屏门去打开大院的门。
门外立着个烈焰红裙俏人儿，长发束起高高马尾，巴掌大精致的小脸紧皱着，一对稍显锋锐的眼睛一眨不眨睨着开门的人，手中打横抱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玉冠华服，脑袋破个口子，满脸血糊看不清模样，双腿不自然的扭曲下垂，三根两指粗的青竹杆洞穿他的胸膛，就像是一只被恶劣小孩折腾坏掉的破布娃娃。
温白钰心里一啧，若是换个无灵根的普通人，就地埋了也罢。
看到开门的是温白钰，俏人儿脸上立刻多了丝尴尬，抢在对方开口前打个哈哈，“对对对，又是我们，温先生，我们家太子爷这次呀是真的要死啦，您快来瞧啊。”
少女语速快调儿高，莫名透出欢愉的味道，边说边熟稔的往院子里走，险些踢飞一只出来吃瓜的小黄鸭。
北来的风钻入领口，温白钰衣袍刚才捞鸭子沾了点水，风一吹就贴紧腰身，本就消瘦的身形更显单薄。
他迅速裹紧外衫，瞧着这对花临国来的主仆，一瞬陷入沉思。
玄胤大陆平布花临、西章、泫靖三国，为保国力昌盛，亦希望与第一宗门交好，每代帝王都会选出一到三个王子皇孙送到芈天门修行十年数载，若是有大成即可留在仙门长久护佑本国，若是资质平庸则召回国去。
实际从三国建国到如今一千五百年历史，仅花临国曾有一个皇子能留在仙门，此人修到元婴，寿数八百归寂，是以三国之中花临国力最为强盛。
而后仿佛气运被那一人吸收殆尽，花临国出生的皇子资质一代不如一代，再无王子皇孙入道仙门。
天下首宗芈天门今年春招，花临国送来的是他们的太子爷，都说是老皇帝压根舍不得，太子却爬床掐着他脖子，死命闹着非要来。
且明明花临国主已经用十箱子灵石敲开芈天门十座峰头的大门，太子爷只需闭上眼睛，伸出食指随便点个山头就能进内门，太子爷偏要啃那座无人敢肖想的天嵩峰。
天嵩峰乃是芈天门十一峰之首，峰主是芈天门现任掌门霁天衡。
霁天衡不足千岁时入渡劫境，享寿五千，座下无亲徒，据说此人脾气古怪难琢磨，曾放言此生不会收徒。
但历来又有小道传闻说，只要能爬上天嵩峰前的九十九阶登天梯，霁天衡有可能破格收徒。
这个消息来自玉碟上。
仙门中人手中皆有一方玉碟，能在其中公开发言，一般是求助和交易，也有少量八卦和赌局，甚至还有同人话本，其中各种流言蜚语，真真假假，是修仙弟子们枯燥生活中最鲜美的调味剂。
然而近一个月，玉碟上面全都在赌‘太子爷何日屁股尿流逃回花临去’。
新入门弟子们都等着这两个人闹够好早点举行收徒仪式，其他吃瓜弟子则指着这位花临国太子爷的新料佐饭吃。
天嵩峰的九十九级天阶岂是刚筑基的菜鸟太子能轻易挑战的？可随着赌池里的赔率越来越高，赌的时间不断延后，所有人都傻了眼。
“双小腿骨折，肋骨断十根，肺部三处穿刺伤，头部颅骨碎........”温白钰对少年身上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早死八百回的伤早已经见怪不怪，倒是奇怪主仆二人怎么放着普光峰的医修不去求助，敢让自己一个妖仆救治。
“哎呦，不得了，我们爷真是铁锤在世。”少女惊叹：“越来越抗造哇！”
“是比上次多了五处致命伤。”温白钰觉得她家爷大概不会喜欢这个夸奖。
“上次爬了三十三阶，二十九处伤，这次爬到四十阶，三十四处，多了七阶，新添五处伤，赚了两阶。”少女掐指计算完，更加崇拜：“我们爷真的好了不起，再过不了十天就能上到九十九阶呢。”
温白钰淡淡撇少女一眼。
登天梯每上一阶难度直线翻倍，岂能这般计算，莫不是主仆二人就是这样的想的，才把自己坑上这条路？又不能失了花临国的面子才硬着头皮不肯认输？
少女极善解人意，一眼看穿他心思：“哦哦，温先生不用担心，我们家爷命忒硬。”
温白钰抿唇片刻，“你方才不是说你们家太子爷这次真的要死了？”
“不这么说咪咪不给我开门啊。”少女翻了个白眼。
温白钰反应好久才想起“咪咪”说的是肌肉虬结，胸膛双开门的壮汉黑虎，不由失笑，打开药箱取出纱布药膏时，又止不住想——用这般婢女的主子该是什么性子？
少年前几次来跟这次一样，都是昏迷不醒被婢女抗过来的，醒了就自己走掉，说起来，他至今都没有跟自己的病患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