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母亲
母亲与母亲
陆端“无意”中开口问道:“我爹在外面做什么呢?光着膀子蹲在门边,吓我一跳。”
王妃脸上的些许柔情一扫而空,咬牙切齿:“你爹那丢脸的东西。”
两人因为巡查路线和到底回不回京城吵了两句,兆王见吵不过王妃,干脆开始撒泼打滚耍起赖来。
王妃最烦见到他这副无赖嘴脸,一拍桌子让人把他拖出去关门外了。
兆王几十年如一日的讨好手段就是做些小零碎塞给王妃。二十年前,他靠一只木头鸟俘获了王妃的芳心,可惜二十年后的王妃三十岁而不是十三岁,他还在勤勤恳恳地削木头,看得陆端都有些同情他了。
然而王妃嘴上嫌弃,说归说,那些木头做的小玩意最终都没有被扔进灶膛里面当燃料,反而被主人用木匣子装起来,妥善安置。
对了,木匣子也是兆王的赔礼。
陆端佯装没看见王妃头上的木簪子,也不搭腔她痛斥兆王的话,在旁边说了些可有可无的劝慰。
王妃说了两句住嘴,似乎意识到易涟清还在这里,替王爷聊胜于无地挽回了一下面子,笑了笑:“叫小姐看笑话了。”
“不妨事,”易涟清微笑,平添两份落寞,“听人讲我父母相敬如宾,感情也就是那样,我看来还不如王爷和王妃吵吵嚷嚷,却情深意重。”
“我是乡野农妇一个,只会舞枪弄棒,与公主不大相熟。不过我从前见过她一面,你们长得很像,性格却不同。”王妃说。
那是兆王袭爵后第三年回京述职,正好赶上除夕,皇上宴请百官。众人落座已久,诸多布置已经妥当,平城公主才姗姗来迟,坐在皇后下首,倨傲地扬着头,似乎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值得她多看一眼似的。
兆王第一次在京中过除夕,礼部为了讨好,特地将她的席位安排在前,离平城公主极近,或许是她和周围的贵妇们相比实在太格格不入,就听见平城公主低声问宫人:“那是什么人。”
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问的很隐蔽,其实比正常音量并不小多少,跟何况她又耳聪目明,这一番话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身边的宫人就谨慎得多,几乎贴在公主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归不会是好话。
她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议论她的,说她和兆王是茹毛饮血的野人,说他们穷兵黩武自视过高,说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简直不像个女子。
不过都无所谓,反正这些贵妇又不把自己的脂粉钱拿出来给她补贴军饷,被骂两句也不会少块肉。
她甚至觉得这些女人们有些可怜。遇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便要竭力攻讦贬低,统统归类成异端,以维持自己在“女人做夫人”这种人生中的成功与优势。
可是她们竭尽全力要去追求的光荣与体面,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她们从出生起便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地位,用不着绞尽脑汁地维持。
比如平城公主。她夹了一筷子菜入口,咔嚓咔嚓地咬着,随着思绪流动擡起头,无意之间正对上平城公主的目光。
一时间,她尴尬得头皮发麻,移开视线未免显得避如蛇蝎,正视她会不会又显得太不尊重?
平城公主的目光极清澈,像是孩子的目光,带着好奇和探究看向她,主动举起酒杯敬了她一杯酒。
她慌乱的放下筷子举起酒杯,发现倒酒的侍女被她赶走之后没人添酒,杯子里已经空了,又连忙拿起酒壶。
这一番手足无措的行动不知怎么取悦了平城公主,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待她放下酒杯,发现周围人神色各异。皇后对着公主嘘寒问暖一晚上,连个好脸都没得到,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被公主敬一杯酒。
无数探究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放在她和兆王的身上。她也同样很好奇,为什么呢?
平城公主去世,她还惋惜过一阵,觉得这辈子都没法解开这个悬案了,谁知又过了几年,送陆端进京的时候,找到了那宫人。
那宫人告诉她,那日她在公主耳边说的是王妃能举起四十斤重的大刀。
易涟清就和公主很不相似了。平城公主刁蛮任性,不像她似乎行走坐卧都是受了教育的,端庄得体得找不出一点差错。
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对长辈并没有毕恭毕敬,反而能迅速察觉到她喜欢什么样的谈话风格,让人如沐春风。
单看外表,似乎和那些个世家贵女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谁能想到她小小年纪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而且谈起的时候,虽然言辞谦虚,傲气还是隐约从她语气中满溢出来。
这点倒是像公主。
不知把她和公主面对面放在一起,究竟是公主先责难得她哑口无言,还是她先化解了公主的步步紧逼。
两人放在一起比较,恍然想起易涟清是公主的亲女儿。
真是神奇,她和公主明明差不多的年纪,陆端还比易涟清大一岁,她看公主却总像是看小孩一样,联想到小孩生了个小小孩,总觉得不真实。
再不真实也没办法了,小小孩都长这么大了,坐在她的面前,她那不值钱的儿子跟他爹一样,死乞白赖地倒贴。
他倒是比他爹能装,跟京城那帮人学的坏习惯,拐弯抹角地说话,一边拉出皇上做挡箭牌,一边说易涟清过些年长大了保不准就有别人求娶,自己读书太差恐怕得不到钟阁老青眼。
总之是歪理邪说一大堆,比三十岁的老姑娘还恨嫁。
易涟清见王妃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恨铁不成钢,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平城公主还有什么事业她没能继承不成?
王妃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转头剜了儿子一眼。陆端平白无故地,一天被人瞪来瞪去,他看见母亲的眼神,也表现得很无辜。
王妃消了气,在桌子抽屉里摸索半晌,掏出一个小盒子并一本庚帖。
易涟清看见庚帖,脸红了大半,平日里转得飞快的脑子有一瞬间凝固,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姿态什么语言来回复。
“你同奉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清楚他的秉性,”王妃和颜悦色,但仔细看似乎也有一丝不自在,她没同婆母相处过,也不知道怎么做婆母,只好尽己可能地温柔端庄,“我这个儿子别的不说,为人上大体还过得去,你若是不嫌弃,就把他领走吧。”
她说完有些懊恼,最后一句真是不像话。好在易涟清一团乱麻也理不清楚,结结巴巴地应下来,不知道应不应该自己去接。
虽然知道他们两个成婚是迟早的事,从光诚帝到钟阁老,大家也都认为理应如此,但真提到这件事,还是王妃亲自交到她手上的。
这不对吧!怎么轮到她自己接过来了!
按照规矩,应该是双方父母洽谈,合适了就换庚帖送聘礼备嫁妆,她只要安安心心呆在闺中准备做新嫁娘就是了。
没人跟她说过她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婚事啊。
罪魁祸世陆端在一旁不知该不该帮她。若不是他催得紧,王妃也不会在巡查过程中就给庚帖,而是等到钟阁老出狱,大家和和乐乐选个黄道吉日,兆王这边派个使者去京城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