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你认得我吗?
殷木槿刚迈进缚春楼,就被掺着脂粉酒气的味道扑了满脸。
紧接着,就是毫无收敛的,赤裸的寻欢声钻进耳朵。
他停下脚步,回忆白日得到的信息是否有误——沈玦,真的被扔到了这种地方吗?
下一瞬,所有怀疑一并消散。
他看到沈玦了。
在一群或坐或立的男人中间,跌坐着个身披红纱的人,实在惹眼。
纵使多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沈玦,七年前把剑捅进他心口的人。
他以为所经受的痛苦已经被时间冲淡,可只这一眼,那让他四肢痉挛的刺痛又挤回心口,几乎让他的喉咙重新涌出血来。
好在只是幻觉,再痛也不会让他再跌入血泊,重新死一回。
若真要比,还是现在的沈玦更痛苦一点。
殷木槿晃了下手腕,将无形的痉挛拂去,目光落回人群之中。
沈玦不知拂了谁的意,后脑的头发被人一把扯住下压,纤细的脖颈后仰拉长,喉结无助地颤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碎掉。
有人提着酒壶悬在半空,高高的往沈玦脸上浇,水液四溅,明晃晃的欺辱。
沈玦偏头想躲,却被人一边拽着头发,一边钳住下巴掰正。
“啊……呃!”
喉咙刚挤出一声极短的痛呼,就被酒液倒灌,化成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呜咽。
“咳,咳咳——”
毫无意外的呛咳跳出来,沈玦终于被丢开,他应该是撑不住了,跪伏在地,颤抖着脊背,像要把心肺咳出来。
“才喝几口,真没意思!”扯拽沈玦头发的男人踹了沈玦后背一脚,无趣地坐回酒桌。
殷木槿这才看清这个男人,一身华服,肥头大耳,眼底乌青,脸面却好像能刮下油来,这才动了这几下,就开始呼哧带喘。
咳声渐小,沈玦蜷了蜷手指,似乎想爬起来,身子颤颤巍巍撑到一半,又脱力般跌下去。
黑发铺散开来,盖住瘦削的脊背。
似乎是彻底没力气了,那具身体许久未动。
殷木槿远远看着,心底泛起掺着疼的快感。
不知沈玦七年前同他决裂,一心只想飞黄腾达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可曾想过会摔得这样惨,惨到人人都能耻笑、踹上一脚。
殷木槿后退一步,他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他无意找沈玦索命。
若按一命还一命的说法,他们的恩怨在七年前已经结清。
可惜有情与恨掺着,如何能算得清楚。
算不明白只得丢下,所以来这一趟,他只想目睹沈玦的下场,沈玦是生死从命也好,悔恨痛苦更好,都与他无关。
毕竟,他对沈玦而言,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此行,是为七年前那场暴雨收个尾。
殷木槿转身,起步离开。
不料却被人挽住手臂,是位中年妇人,妇人仰脸看着他,眼尾笑出深深的褶子,调笑他道:“公子在此处站了许久,连口酒都没喝上就要走,可是没找到可心的人儿?莫急莫急,公子稍坐,我唤女儿们来,供您慢慢挑。”
殷木槿想要推拒,余光却见地上的脑袋动了动,抬眼看了过来。
纷乱的发丝遮了大半眉眼,殷木槿一时间没分辨出沈玦的神情。
他踌躇了一瞬,只这一瞬,便被女人按在了凳子上。
老鸨明显没料到他这么好留,卯好了的劲儿还没使上,人就坐下了。
她捂嘴一笑,料定这人色心未泯。
刚扬起帕子,准备喊人伺候,就见此人的目光已经粘到了沈玦身上,她扫了一眼确定此人衣装不凡,眼珠滴溜一转,就有了主意。
她离开殷木槿,挤进人群,蹲在沈玦旁边,手指扣着沈玦的下巴,迫使沈玦仰头面对诸人。
“想必各位都知道,沈姓一家通敌卖国,证据凿凿,半月之前,陛下下令,沈姓三族之内皆斩首示众,除外六族,男子流放,女子为妓。”
老鸨像是犹为好心,替沈玦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昳丽精致的眉眼。
等沈玦整张脸袒露在众人露骨的视线之下,她才继续话家常似的往下说。
“其中,前丞相沈昧安之子沈玦,陛下怜惜他常伴圣前,心思纯善,特许免除他死刑,发配缚春楼。”
“今儿是沈公子来咱缚春楼的第一天,良宵苦短,诸位要是想同沈公子共度良夜,怕是得先角逐一番,毕竟人只有一个,得价高者得。”
朗声说完,确定在场的人都听见后,她又俯身贴近沈玦的耳朵,看似耳语,事实上却没怎么减低声音。
“沈公子呀,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之前呢,树敌无数,如今落魄了,就不能怪人家落井下石,今儿来的人,怕是多半都带着恨意,你若是不幸被他们买去,今夜怕是不太好过,所以啊,该如何做,你自个儿可得掂量清楚。”
说罢,老鸨撒手离开。
殷木槿这才看清沈玦的脸,瘦削非常,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不知是呛咳时憋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