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革裹尸2
尖锐的疼痛一丝丝的袭来，心肺似乎被人狠狠的捏住了，她呼吸不上来，难过堵塞了她的喉管。她忽然想起曾经在西摩城里和念姐姐斗嘴，一身胆气的少年。
乌云遮盖着太阳，日头阴霾，惨白的阳光无力的照在寒风呼啸的战场上。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冬天的风带着西南特有的寒气，横扫过苍茫的原野，从凌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鲜血流满了整片战场，山上的几多彼岸花放肆的怒放，张扬的舞蹈着染血的花瓣，好似朵朵妖红。
数不清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此刻如同断了根的麦子，大片大片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土地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鹰鹫在天空上盘旋着，随时都会俯冲下来享用这一场难得的盛宴，尸骸堆满了平原，伤病们躺在小山一样高的尸海中哀声悲嚎，声音像是失去了家园的孤狼，发出悲伤的泣吼，但是更多的，却是连惨叫都已经叫不出了，只能像是死狗一样的躺在地上，偶尔被寻找伤员的医护兵踢上一脚，才会发出一声哼哼，表示自己还活着。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小雨，细雨如牛毛，冰凉凉的浇在身上。战壕的尸首上还着着火，雨丝打在上面，激起一层嘶嘶的白雾。
徐少踩着尸体走过来，多年的征战给他略显阴柔的面孔披上了一层血色坚韧的光芒，他的大腿被流箭射伤了，用白布粗糙的绑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夕阳下，一处不高的土坡上，紫黑衫的女子直直的站在一株杨树下，殇都的战旗在她的头顶轻轻的飘荡着，枯黄的干草在她的脚下飞舞着，不时的打着旋。
她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是正在看着什么，可是那眼神却好似越过战场，越过血光，越过了天边的浮云……
徐少突然有些愣，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去。
“上来吧。”
堇言并没有转过头来，她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冷冽的低沉，徐少弓着身走上去，单膝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启禀皇妃，白羽军已经从东南方的殇英军团防线突围而出，殇英将军是刚刚赶到的二线兵团，仓促成阵挡不住南宫大人的攻击面，白羽军的骑兵绕过了禁卫军的正面攻击，直接插入殇英将军的军队之中，等我们想要拦阻的时候已经晚了，白羽军从左翼逃窜，目前已经往赤阳关方向去了。”
堇言静静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徐少舔了舔发干的唇皮，继续说道：“末将已经传信给李将军和赵将军，命他们在余道关拦截，第一军团也会分出三万守军，在南境内分批狙击，龙渡关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通往灵国的南疆水路也被我们严密监控把守，就算白羽军背生双翼，我们也能将他们射下来。”
堇言仍旧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好似对眼前耳边的一切都毫无所闻，徐少有些紧张，小声的试探着问道：“王妃？”
“你继续说。”
“我军伤亡惨重，第三团第七团全军覆没，第四团第八团第十一团的军团长阵亡，部下战士也死伤过半，安子熙将军率领的第十三军团拒绝作战，如今上层军官已经被看押管制起来了，但是下层官兵仍旧不肯听从调配，他们在这里不但起不到作用，我们还要分出兵力看守他们……”
堇言闻言微微转过头来，轻轻的挑起眉梢，沉声说道：“拒绝作战？”
“是、是的，”徐少吞下原本的话，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说道：“第十三军团的官兵，曾经都是南宫大人的部下。”
冷风吹过，细雨打在堇言的鼻梁上，她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王妃，再次阻截住白羽军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堇言面无表情：“说。”
“是，如果我军成功包围南宫大人，那么请问王妃，我们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进攻？是全力突击，还是迂回围困，是击杀，还是生擒？还请王妃明示。”
耳侧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堇言静静的站在那里，寒风吹过她的身体，吹起瑟瑟翻飞的袍袖，远处的战场仍旧有小股的火苗，一整日的激战夺去了战士们的锐气，此刻，他们疲惫、委顿、衣衫破烂。
整整两万禁卫军，还有后增援的三路万军团，虽然有一路中途退出战事，但是还是在白羽军的面前大吃败仗。
云瑶率领着五千白羽军，像是一只刀子一样的刮破了他的包围圈，小周一万黑鹰军没有做到的事，她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堇言不得不承认，在军事上，云瑶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对战局的把握和控制，她在军队中的威信和地位，连自己都是不能比拟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的沉重像是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覆盖上来。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她没那么轻易的死，留到最后让自己亲手收拾，还是该难过她竟然可以如此所向披靡，披荆斩棘。
有一种可笑的滋味在心间升起，让她不自觉的想要冷笑，她淡淡的看着徐少，突然开口道：“徐少，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劝我说你不堪大用，我却还是要重用你吗？”
徐少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双膝跪地，磕头道：“王妃厚爱，末将万死不足以报答。”
“因为你很像是以前的我，是一个有仇恨的人。”
徐少猛的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堇言，却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的父母亲人全部都在战火中死去了，你的妻子和妹妹被容国的军队抓去做军妓，你哥哥也是殇都的将领，却死在了内部的暗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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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他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说，嘴唇青白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如同我一样，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堇言抬起头，望着夕阳血红的床穿透天边的阴云，洒下一片惨红，他嘴角轻轻弯起，静静说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心愿，但是总要先活下去，如果死了，那就什么心愿都完不成了。”
徐少的眼角突然一阵滚烫，泪意湿润了他的视线，被整个暗殇城骂做卑鄙小人的徐将军紧紧的握住拳头，深深的垂下头去。
天上飞过苍白的大鸟，从堇言的视线中划过，堇言看着它，目光悠远，像是长长的线，失去了维系的目标，终于再也找不到凝聚的焦点。
她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白羽军战力太盛，不宜正面阻其锋芒，开放边境，透消息给傅翊和穆合翼，快要入冬了，就让他们这场战争提前展开吧。”
徐少微微一惊，即便以他的深沉，也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好久，才小声说道：“容国如今囤积在龙渡关下的全是重甲兵，南宫大人率领的全是轻骑兵，末将怕容国仓促间无法阻住南宫大人的去路。”
“那就拖住她的脚步。”
堇言转过身去，向着巍峨的沧浪山走去，漆黑的战马跟在他的身边，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有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像是草原上终年游弋的风。
“通知容国、殇都、西南的百姓，就说他们的楚大人，就要离开战亡了。”
大风吹起她翻飞的衣角，腰间的宝剑泽泽的反射着血红的光，腹黑女人的脚步那么沉重，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那座漆黑巍峨的牢笼，冥冥中，似乎有一团黑气罩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