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好久不见,欢喜”
第一章“好久不见,欢喜”
聚窟洲的封印破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惊起一路鸟兽鸣叫,遥遥可见几只仙鹤展翅飞出,抖落了一地的枯叶,也将这百年来最好的消息带往了更远的地方。
海内十洲的人们奔走相告,口耳相传,恨不得让天地上下所有的神神鬼鬼都知道,那个号称牢不可破的聚窟洲封印终是被人破开了。
这时候就有刚刚来到海内的年轻人不懂了,扯着那些恨不得跳起来拍掌庆祝的人问道,聚窟洲的封印破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海内有十洲,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这十洲皆有仙家居住,诡谲离奇的传说也都不少,可还没有哪件事说出来能让这海内十洲都跟着震上一震的。
年轻人初来乍到,孤陋寡闻了些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很快便有好心人回答他,“聚窟洲的封印破了,岂不是证明奚夷简也倒了,他一倒,反魂树也没了主人,谁不想分一杯羹?”
奚夷简是谁?这一次,年轻人无需再去从别人口中得来答案。
饶是初来乍到,也不会有人未曾听过这个名字。随随便便从路上揪一个人来让他讲讲那奚夷简的生平事迹,那人都能讲上个三天三夜。
奚夷简是谁?不就是那非神非妖的孽种,凤麟洲的叛徒。借着“传师授业”之名四处寻衅,结果被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妖魔鬼怪奉为十洲妖师的是他。以卑劣的手段打赢了聚窟洲之主,从此驱逐天神占山为王的还是他。
如果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即便劣迹斑斑也能被说成杀伐果断。那他杀妻上位一事,可真真是洗不脱的卑鄙下作了!
“可怜那欢喜姑娘,临到死才知道他人面兽心!”
“若不是因为他,那欢喜姑娘早已是沧海岛的掌门人了。”
即便再过百年,十洲之内众人谈起此事时,仍是忍不住叹上一声气,将那奚夷简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而只要一想到这人是多么卑鄙无耻,此时此刻,那些赶赴聚窟洲去夺反魂树的人便都觉得心里又多了一分底气。暂且不论是谁破开了那聚窟洲的封印,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放到旁人身上,那都是万万不能做的。
唯独奚夷简不一样,杀了他,夺他的东西,这叫替天行道!
何况那反魂树原本也不是他的东西。
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末之地,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州上有大山,形似人鸟之象,因名之为神鸟山。
奚夷简就住在那神鸟山上,自从赶走了原本生活在此处的天神,便将这聚窟洲地界上所有的宝物都占为己有,其中就有那闻名海内十洲的反魂树。人人皆知,若取反魂树其根,煎煮之后便能制成震檀香,又名反生香,顾名思义,可令死人复生啊!
如今奔赴聚窟洲的人打着的旗号各不相同,或许真有那被奚夷简欺辱多年终于寻来机会报仇的,但更多的人心照不宣,还是为了那反魂树而去。
从前那奚夷简有本事,封印了整个聚窟洲,有出无进,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挡在了门外。而如今封印已破,觊觎了那神树几百年之久的神鬼妖魔们,自然是蜂拥而来。
这时候便有人要问了,“夺神树这等好事,自己知晓便罢了,宣扬得天下皆知,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要么说年轻人不懂事。
“你是真没见过那奚夷简号令十洲的时候?”
饶是虎落平阳,那虎还是虎啊。
涌向聚窟洲的人群之中,有一队人马声势最大,先到了西海的蓝衣年轻人将背在背上的长杆插在脚下土地上,旌旗一展,猎猎生风,明蓝的旗面上,“玄”字熠熠生光。眨眼之间,便有数不清的蓝衣子弟出现在大旗周围,装扮相似,面目坚毅,腰间悬挂着的玉牌上都刻着与旗上相同的“玄”字。
为首者道了声,“起。”
话音未落,百余名弟子便齐齐拔出了腰间佩剑,连那利刃出鞘的声响都叠在了一起,好像只发出了一声似的,震得旁人连汗毛都跟着立了起来。
而由这队人马打了头阵,在聚窟洲之外徘徊了许久的众人,终于也都收拾齐整,一鼓作气涌进了这被封印了百年的大地。
神鸟山在聚窟洲的北面,在山下便遥遥可见棵棵形似枫树的一片树林。心知那便是反魂树了,人群之中,已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然后夺了那神树回去。
唯有那打着“玄”字大旗的年轻人并不急躁,只等着首领一声“布阵”,便迅速排开阵势,分站在东西南北四个阵眼的蓝衣弟子将手中利剑插入脚下土地,然后双掌合十变换了几个手势,默念心诀齐指那片树林。刹那间,阵中金光闪过,众人眼前的景象也仿佛化作纸上的画作,飞快地褪去浓墨重彩,最后揉成一团烟雾,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不再是那一片祥和的景象,而是满目狼藉。聚窟洲上烟尘四起,随处可见枯枝败叶,蜿蜒的血迹一路延展到了神鸟山上,而那坚不可摧的神山已有动摇之状,不时有碎石从山上滚下,兽鸣鹤唳,好不惨淡。
蓝衣年轻人们以长剑破开迷雾,眨眼间便纷纷跃上这座高山,然后终于循着血迹找到了林间那棵已经只剩下枯枝的古树。
止不住的鲜血染红了树干,“滴答滴答”,伴随着间断的咳嗽声,不时有血珠从半空滴下。
而就在那枯枝之上,正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他手无寸刃,胸口却像是被人捅了毫无章法地捅了十几刀,不过是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坐在那里,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接近,半晌才低低笑了两声,然后慢慢擡起头。
甫一看清那副相貌,便有人叫了起来,“奚夷简!”
“这不男不女的小白脸,一定是他!!!”
霎时间,议论声四起,连四周的空气都跟着躁动了起来。
而那树上坐着的年轻人罔顾众人眼中的杀意和贪念,仍坐在原处,只将目光投向了树后。从来者的方向看不到此处,但他却看得清楚,就在这棵树的树后,正站着一个不住颤抖着的少年人,对方红着眼眶,手上拿着的刀却沾满了鲜血。
“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杀人的时候自己先害怕。”似乎觉得有些无奈,他捂着胸口的伤渐渐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一手造成了眼下局面的少年人,“不还,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做任何事都不要后悔?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这些话,偏偏记得我不许你碰那反魂树……咳……咳咳……”
说到最后,他似乎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只是伸出手,轻轻叩了下身下的反魂树,紧接着,便听这神树发出几声巨响,好似群牛吼叫,震得来者无不心神俱骇。而他神色自若地坐在那树上对着众人笑了笑,还拍了下手,似乎是觉得刚刚那一瞬间他们的神色很是好笑。
曾经的奚夷简也曾用这仿佛漫不经心的笑嘲弄过世人,不过那时的他名震海内,号令十洲,哪怕万人唾骂也走到了巅峰。
而如今,不过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就在那反魂树下,他唯一的徒弟宁不还已经站到了那群蓝衣人之中,手上拎着的还是捅了他的那把刀,虽然手还是在颤抖着的,双眸却透着一股子决绝。
号称“十洲妖师”,却载在自己平生唯一的徒弟手里,听着就讽刺。
剧痛已经使精神开始有些恍惚,奚夷简按着自己眼边的穴位,只觉得那些人义正词严的声讨之语都好似蚊子哼哼一般,“嗡嗡嗡”不知道有多么恼人,他一句都听不清,甚至看不真切他们脸上已经扭曲的神情。
隐隐传来的不过是,“罪有应得”这四个字。
太烦了……太烦了……
“咣!”的一声巨响,坐在树上的奚夷简突然一掌拍向了身下古树,手腕翻转间,已投下一片火光,而他腾空跃起,单薄的身子如同枯叶般急速向后掠去,所到之处,莫不是火星连成火海,光亮灼天。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连声音都变了调,“他要烧了反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