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暴君毒皇后惨酷明宫
正德帝在豹房里,天天思念失踪的刘贵人和死了的凤姐,于是江彬将他的美貌聪明的侍姬冯氏送进了西苑。但这位冯侍嫔却被正德帝悄悄扔进了水月亭下的河里,这其中自有原因……风流放荡的正德帝于三十岁那年病死,他没有留下一个后代,只好让叔弟来继位。于是兴王朱厚熜成为了世宗皇帝。世宗一即位就发动了败国祸业的大礼仪之争……
世宗对正德皇帝的母亲张太后非常刻薄,致使她含恨而终……
世宗因为好道教,所以也好文词绮丽的颂文,于是才学一般的严嵩得以发迹,从此大权独掌二十多年……
世宗听信术士的鬼话,选美貌幼女数百人入宫,以摧残她们身体的方式来炼丹,致使很多小女孩被摧残而死……
曹贵妃深得世宗的宠爱,可她仍然奇妒成性,狠毒地摧残两名被世宗临幸过的侍女秦香娥和杨金英,秦香娥被逼自杀,而杨金英则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不久曹贵妃又给杨金英毁了容,而杨金英的心上人也死了。于是公元1542年12月21日,杨金英和十几个备受摧残的女孩子一同下手,虽然世宗没有被她们缢死,虽然她们遭受了最可怕的酷刑,但她们并不后悔……
陈皇后利用这件事,活活打死了她一向妒恨的王宁嫔,又将她最最妒恨的曹贵妃凌迟处死……
世宗因为曹妃而深恨陈皇后,不久陈皇后就被世宗吓得堕了胎,死于一场大火中……
严世蕃仗着他老子严嵩,公然纳贿卖官,他自己则过着穷奢极欲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程度的生活……
1、醋杀
正德帝这时身体大愈,就又到豹房玩了几天,可这几天中,他无时不在想失踪的刘贵人,也间接地记起死了的宣府凤姐,又由凤姐想到了因为服侍李娘娘就让皇帝很高兴且还生得玉肤朱唇容貌冶艳而让皇帝他更高兴的江彬侍姬冯氏,于是就召她来,终日在西苑厮混。
江彬天天盼冯氏回去,就如同当初的吴祯一样,早晚伸着脖子盼望,可消息沉沉,未奉旨意又不敢进西苑。同样,他也在内监那里用钱去探问音信。那个西苑中的小太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冯侍嫔已经死了。
顿时江彬的大惊更胜于当日的吴祯,小太监却只是司空见惯地漠漠答道:“冯侍嫔自己投水死的,为的什么事,咱却不知道了。”江彬听罢几乎昏倒。
碧草如茵,花开满院万紫千红。遍地芳菲的禁中西苑,奇葩异卉无处不是。一到了春光明媚、莺啼燕唱的时候,罗衣翩翩的美人儿立于万卉中,香风袭衣,花飞满袖,处身花雨中,真当她是天仙花神了。
在正德十五年的春景中,江彬的侍姬罗衣翩翩的美人儿冯氏让见景思亡人的正德帝郁闷换笑颜,时间一长,正德帝渐渐感觉离不了冯侍嫔,自然也很宠她,一如当初对凤姐和刘贵人。
冯侍嫔很聪慧,做什么象什么。她有时一袭舞衣,扶了两个小内监,效玉环醉酒,故意做得骨柔如绵,醉态婆娑,轻摆着柳腰,斜睨了两只秋波,万种妩媚。把个酷嗜声色的正德皇帝看得眼瞪口呆,忍俊不禁。
冯侍嫔还会手抱琵琶,骑在小马上,身披着雪衣红氅,伸出纤纤玉手拨弄琵琶,弹一出如泣如诉的《昭君怨》,凄惋苍凉,让宫女们都为之下泪。正德帝也击节叹赏,命太监斟上半盏玉壶春来,赐给马上的“昭君”,算是饯别的上马杯。
冯侍嫔又善画各样妆饰,什么飞燕轻妆、貂蝉夜妆、洛水神女妆、西子捧心淡妆、大小乔的浓妆、素小青的红妆、苏小小的素妆、娥皇的古妆、虞美人的靓妆、木兰的武妆、齐双文的半面妆、杨木真的艳芙妆、寿阳公主的梅花妆,诸美妆饰淡雅浓艳,无不别致,无不可得君王带笑看,极懊恼中也会破颜一笑为红妆。
冯侍嫔的房中术技精有过刘贵人,据她自己说是江彬亲授的。她第一佳处也是虽然身已为花信芳龄的少妇,却依旧感觉如处子。正德帝起初不相信冯侍嫔的话,事实上却果然夜夜如搂处子,正德帝就玩笑着让她将这个妙术传给宫人们,冯侍嫔正颜凛色地说:“这是从前彭祖的房术,非人尽可授。此术最忌的是犯淫乱,夫妇大道,君子乐而不淫,那才配谈到正道上去,如其贪淫纵欲,元神耗虚,仍旧天促寿限。彭祖修道,确获长生,后纳孀妇被美色迷恋,忘却八百年的功行任情纵欲起来,只三个月便断送了性命。显见得功行无论怎么深远,一涉纵淫,就要挫败了。”
正德帝不禁听得双腿战栗,毛骨悚然,半晌才说道:“江彬家里象你这样的女子还有多少?”冯侍嫔笑道:“江二爷派人往各地去选美的七八年中,在成千上万个女子里面,只培养成了臣妾一人。江二爷在臣妾身上不知花去了几多心血,今日却来侍候陛下,江二爷不知要怎样懊丧和悲痛!”
冯侍嫔失口说到这里,眼圈儿已早红了。冯侍嫔自十九岁做了江彬的侍姬,一个冶艳妩媚,一个风姿俊美,两人恰好似一对璧人。所以她对江彬的情是死心塌地的,曾在无数个夜里誓当偕老,偏偏不识相的正德皇帝,一见了美妇就什么人伦大道正理也不顾了。冯侍嫔不敢不从,可常驻芳心中的江彬让她在侍寝君王恩承雨露之后,枕上常常泪痕斑斑。有时被正德帝瞧见,她就推说思乡想父母。
也正因为那个常驻芳心的江彬,让她不肯极力取悦正德帝,常常故意在他最有兴的时候扫他的兴,否则冯侍嫔早压倒六宫粉黛了。有一天晚上,武宗因讨厌她的悲哭,差一点把她贬禁。冯侍嫔吓得忙一变冷落态度,嘻笑浪谑,又弄些花样儿出来,什么炫妆、歌舞之类的,果然把淫佚昏愦的正德皇帝逗引得日夜合不拢嘴,冯侍嫔也就渐渐得宠了。
正德帝每晨在西苑中坐端纯殿受朝,朝罢回宫,就来看冯侍嫔梳髻。彼时,宫侍们忙着梳发刷鬓、搓粉调脂、打水递巾的,至少得有半天的奔走忙碌。正德帝躺在绣龙椅上,静悄悄地瞧着冯侍嫔上妆。待宫女们罩好了珊瑚网,正德帝便去苑中花棚里亲自摘些鲜花来,替冯侍嫔簪在发髻上。这在冯侍嫔不过是惯了的一桩素日平淡常事,可在那些宫女和受冷落的嫔妃们那里,则有天渊之别的味道,她们把皇帝簪花视为殊宠。
正德帝清晨看冯侍嫔梳髻,晚上又来坐看她卸妆,待至卸毕就携手入寝。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竟似成了老规例一般。宫女们也伺候惯了,早晨到冯侍嫔起身,妆台边就已设好了龙垫椅,妆台上摆好了各样果品珍饼,银炉中烹茗,鸡鸣罐里煮着人参汤,杯中备了杏酥,金瓯中蒸着鹿乳。
正德帝退朝回宫,循例来坐在妆台边,一面看梳妆,一面吃着点心。宫女先进鹿乳,是苑内老鹿身上,由司膳内监去采来,专供给正德帝晨餐的。每天的清晨,内监持着金瓯去采了鹿乳,探知皇帝昨夜留幸哪一宫,便交哪一宫的宫女。皇帝夜宿在哪里,退朝后必往哪里早餐的。早餐毕,才得到别宫去。倘皇帝事多善忘,听政回宫时记不得昨晚所宿的地方,自有尚寝局的太监预候在宫门总门,一待散朝,就来导引皇帝,到昨夜临幸的宫中。因怕皇帝错走别宫,那里不曾预备晨餐的,岂不是要叫皇帝挨饿吗?譬如鹿乳等物,每天不过半瓯,皇帝哪里宿,司膳太监便递在哪里,别宫是没有的。万一仓卒到了别宫,不知这些东西在哪一宫,宫院又多,一时查也查不出来,必召司膳太监询明了,才知道在什么地方。待去转弯抹角地取来,已快要午晌了。所以皇帝宿哪一宫,即由这个宫中置备,又有内监导引。皇家祖宗的立法,真可算得美备无阙了。
皇帝饮了鹿乳,宫女们又冲上两杯杏酥,这可不比鹿乳,侍嫔也得染指了,和皇帝各人一杯,它如参汤、鸡仁、虎髓冲,嫔妃一般地在旁侍餐。最后便是一盅香茗,给皇帝和妃子漱口。到了晚上,皇帝所幸的宫中也烹茗煮汤地侍候着,都是宫闱的惯例。
正德帝黄昏时来冯侍嫔那里看卸妆时,斜倚在躺椅上,边呷着参汤,边和冯侍嫔谈笑,这也是日常的老花样了。可是这天夜里,不见正德帝进宫,想是往幸别宫去了,本没有什么希罕的,偏冯侍嫔不能安心,唤老宫女去探看,回来说皇上独坐在水月亭上,在那里仰天叹气。
冯侍嫔一听,很是惊骇:“莫非外郡有什么乱事,皇帝心上忧闷?”于是不敢卸妆,由两名宫人扶持着,盈盈地往水月亭上来。这座水月亭当初是水榭改建的,里面很宽敞宏大。正德帝驻西苑,就把亭子截做了两间,外面一小室,有时也召对相卿。后室宽大,正德帝令放置了一张牙榻,作为午昼憩息的所在。又因御驾常幸,内监们收拾得窗明几净,所以水月亭又清洁又雅致,因为正德帝常偕了冯侍嫔到这里来谈笑坐卧,所以这里冯侍嫔是走熟的地方。
正德帝见了冯侍嫔,不大高兴地略略点了点头。冯侍嫔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搭讪着瞎讲了一会儿。正德帝倒被她挖开了牙齿舌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冯侍嫔细探口风,知正德帝的不高兴,多半是为了政事,不过词锋中好像还有一桩什么样委屈的事隐含在里边。
说了半晌,正德帝见一轮皓月当空,不禁笑道:“这样的好月色,如吹一回玉笛,歌一出佳剧,不是点缀风景吗?”冯侍嫔正要博皇帝欢喜,巴不得有这句话,忙叫宫侍取过琵琶来,初春水葱般的玉指拨弄弦索,和了宫商,唱了一段《明月飞鸿》。
正德帝屏神静息,忽尔颔首点头,忽尔拍手叫好,听得佳处,手舞之足蹈之。这时醮楼打着两更三点,内监们都躲在角落里打盹,只有两个老宫女侍候着。正德帝吩咐一个去烹茗,一个去打瓮头春,并命通知司膳局置办下酒品。
看两个老宫人奉谕各自下去了,正德帝起身推开亭下的百叶窗,望着湖心正有皎月映在水底,微风吹绉碧流,似有千万个月儿在那里激荡。正德帝叹了口气:“‘人生几见月当头’,咏的是佳景不常见。又说‘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人寿能有几何?月阙常圆,人死便休,怎及得月儿万世不灭?”
冯侍嫔见正德帝感慨人事,怕他忆起刘芙贞和凤姐伤怀,就也来伏在窗口上,笑着说道:“人家都说李青莲是个酒仙才子,可我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愚呆,会到水中去捞起月儿?”
正德帝闻言大笑道:“你说他愚呆吗?可他有志者事竟成,到底把月儿捞着了。”冯侍嫔立时被这荒唐言逗笑了,笑得风摆杨柳一般:“哪里有这么一回事?”正德帝却一脸严肃地说:“你不信吗?朕可以和你现在就试试。”
还没等冯侍嫔回话,正德帝蓦然叉过手来,往冯侍嫔的双股上一托,冯侍嫔还没有叫出一声“哎呀”来,香躯就已从窗口中被直摔了出来,噗隆咚的一响,但听得湖中捧捧的划水声和啯啯的灌水声,约有好半天,才渐渐地沉寂了。正德帝背坐在百叶窗下,不忍去目睹。
那两个老宫女已烹茗打酒回来,瞧见亭子水窗下有样东西在泳着水,一个宫女低声道:“湖里的大鼋又出水来了。”那一个应道:“湖中只有拜经的老鳖,没见过什么大鼋。”
起先的宫女笑道:“老鳖是要啮蚌的,你须得留神一下。”那一个啐了口道:“丫头油嘴,等一会儿挨起鞭子来,看你还能说吗?”两人边说边立在亭前的石梁上,看到水里的东西不见了,想必是冯侍嫔没顶下沉了。
两人一走进水亭,就感觉亭内静悄悄的,她们还以正德帝和冯侍嫔往别处散步去了,可正德帝却在打盹,只是不见了冯侍嫔,两个宫女很惊骇地四面瞧了一圈,又忙出亭去找寻,假装睡着的正德帝不禁暗暗好笑。
两个老宫女寻不到冯侍嫔,心里有些着慌,一路唧唧咕咕地走回亭来。正德帝假作被她们惊醒的样子说:“冯嫔人在哪里?”两个宫女不敢说找不着,就用“大约回宫去了”来支吾。
正德帝象模象样地令一个宫女去传唤,去了半晌,三脚两步地回来报道:“宫里也没有冯嫔人的踪迹。”宫人内监们议论纷纷,方才的两个老宫女说起湖中的响声,众太监就疑心到了是投湖。总管太监钱福命人拿钩铁搭,四下里往湖中打捞,不到半会儿功夫,果然捞获一具女尸,不是冯侍嫔是谁?因为宫中投河自尽的事本来是常有的,倒也没什么甚希罕的。
当内监们捞着了冯侍嫔来奏报正德帝时,他再次流下了真诚的眼泪,然后下谕司仪局,依嫔人例从丰葬殓。但这天晚上已是来不及了,马上就快四更天了,于是钱福就命两个小内侍看守尸体,预备明晨盛殓。正德帝独自在水月亭上呆坐了一会,便冷清清凄惶惶地回宫中了。
不想第二天清晨,西苑里喧传起一件怪事来,原来冯侍嫔的尸身不知去向了。总管太监钱福把守尸的两名小监再三地盘诘,甚至加刑,吓得两个小太监哇地哭出来了,再三说奉谕守着,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待到醒来尸首就已不见了。正德帝虽然也觉有些奇怪,但一个死尸有什么重要,所以只是淡淡地命钱福查究,并不促得严厉。内监们一看,乐得你推我让,这件事就在无形中被打消了。
当时江彬听小太监说的时候正是刚刚打捞到尸体,于是他就去找平日里和自己要好的管事太监毛坚,死贪钱财的毛坚虽不知冯氏的死因,可他能够帮江彬把冯氏尸首盗出来。
2、武宗豹房晏驾
正德帝杀了冯侍嫔后,自觉清冷寂寞凄惶惶,他恨恨地想,都怪你这个不识趣的东西!是的,如果不是冯侍嫔太不识趣,总是在言语行止上牵挂着江彬,念念不忘怀,哪会引起正德帝那么巨大的醋意,并且由此成恨,一狠心就推下了河中。从此正德帝的身边再没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可心妃子,这位风流放诞惯了的皇帝怎么能过得了冷冷清清的日子?所以忧郁气闷没多久,他那勉强在落水后复元的身体就慢慢地跨了。
在公元1521年即正德十六年的春季,那天武宗因为祭告宗庙社稷,补行郊祀大典,只好扶病去行郊祀亲自主祭,驾至天坛,循例行礼。初次献爵,武宗一跪拜下去,就不觉心悸目晕,支撑不住,侍臣连忙扶掖。半晌才扶起来,哇的一声,正德帝就吐出一口自己都感觉腥秽难当的鲜血,接着浑身发颤,再也不能成礼了。
武宗一病数月,又届季春,月朔适遇日蚀,阴霾四塞,都人士都以为不祥,惟有江彬等越加骄恣,竟矫传上旨,改西官厅为威武团营,自称兵马提督,他所领的边卒也是狐假虎威,桀骜愈甚。人们都不明白江彬何以如此疯狂,更不明白他将意欲何为。武宗卧病豹房,对此懵然罔觉。这时他的身体虽经御医尽心调治,却终不见效。
武宗自己也深知大劫已至,那天他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见太监陈敬、苏进两人侍候左右,就对他们说道:“朕的病到了这个地步,就已不可救了,你们将朕意传达太后,此后的国事,当请太后宣谕阁臣,妥为商议就是。”言至此,气都相续不上,喘息良久,他才又能太息着说,“从前政事,都由朕一人所误,与你等无涉,但愿你等日后谨慎,毋得妄为!”
陈敬、苏进齐声遵旨,待武宗安睡后,才去通报张太后。待张太后赶到豹房,武宗已口不能言,惟有眼睁睁地瞧着母亲张太后,几行垂没时刻的泪珠儿流个不停。太后还想安慰他几句,谁知武宗两眼一翻双脚挺直,就以仅三十一岁的寿限归了天。
是时国中无主,全仗杨廷和一人主持。杨廷和进宫奏请太后,说请改革弊政。太后一一照允,于是托称遗旨,罢威武团练诸营,所有入卫的边兵,一律给重资遣归,黜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乐人;遣还四方所献妇女;停不急工役;收宣府行宫金宝,悉归内库。还有京城内外的皇店一并撤销。原来武宗在日,曾令中官开设酒食各肆,称为皇店,店中借酒食为名,罗列市戏妓歌,斗鸡又逐犬,非常热闹。武宗不时微服前往店中游冶,醉了就任意留髠在一个让他一时心动的美貌艺妓的房中。并且武宗时代的中官还借皇店纳贿,让官民为之侧目,如今统令停罢,于是臣民大悦。
3、入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