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仪式

告别仪式

妈妈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三月初的苏市春寒料峭，绵绵细雨连着下了十来天，这天突然出了大太阳。从icu出来后，妈妈在普通病房住了一个多礼拜，期间越来越吃不下饭，四肢无力，甚至上洗手间都需要你扶着。

老话说，“人死如灯灭”，但你觉得妈妈像蜡烛头，眼看着就要燃尽了，你却无能为力。

身后事是你一手操办的。你不再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只是沉默着担起自己的责任，将每件事安排妥当。

确认死亡后，你联系了殡仪馆车队，安排遗体运往馆内。接着去社区报备情况，带上所需资料开具了死亡证明，拿着证明去派出所盖章。与此同时，你让夏以昼去银行，把妈妈过世前交待的存款取出，然后去社保局办理了丧葬费和抚恤金。最后你们带着杂七杂八的一堆材料，去派出所给妈妈办理销户。

你偷偷留下了妈妈的身份证，把它夹在自己的钱包里，当做纪念。

妈妈说不喜欢村里敲锣打鼓的吵闹，于是你在殡仪馆为她安排了一个庄严肃穆且体面的告别仪式，并将花里胡哨的纸扎换成美丽的白菊花，让每个前来吊唁的亲友放一支在她身旁。

火化那天你也没哭，只是觉得一切好像一场梦。

和外公外婆告别，你和哥哥一起回到晋城。请了一个月的假，积攒了一大堆学习任务。你无暇沉湎在悲伤里，把哥哥交给你的信暂放，让自己重新投入学业。

狠狠忙过了一阵子，你终于在某个深夜，拿出妈妈写给你的这封信，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又忙乱地拿远了些，不让眼泪打湿信纸。

附：妈妈的信

我的女儿：

等你看到这封信，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小宝可以为妈妈伤心流泪，但永远记得你还有爱你的外公外婆和哥哥，要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生活，好吗？

妈妈这辈子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大专，却没去上学，选择了进厂。因为反感包办婚姻，我拒绝了很多次外婆安排的相亲，坚决主张自由恋爱，最后和你爸爸走到了一起。有了哥哥之后，我因为难以面对自己失败的婚姻，错误地把一部分原因归结到你哥哥身上，亏欠了他很多。甚至后来离婚的时候果断将他放弃，只留下了你。

妈妈是个懦弱的人。我在这段婚姻中有过很多崩溃的时刻，但最终选择了麻木，到最后实在无以为继了，才提出结束。在无数个你哥哥需要我的时刻，选择了回避，以为只要和所有夏家人切割，就不会再痛苦，也不会再犯错。

我想过以昼跟着他爸爸会过得不好，但后来从你这里了解到了那些，才知道我一直回避的事实，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如果不是他自己要强，我甚至几乎毁了他的一辈子。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但不后悔生下了你们。

以昼小时候特别调皮，上树掏鸟窝，下河捞小鱼，新买的裤子没两天就破洞，买的鞋子穿不了多久就踢坏。还喜欢打架，天天和老师对着干，小学的时候总被请家长。他最喜欢机械零件和飞机模型，可我从来都没给他买过，喜欢吃生日蛋糕，可每次都被我以单位忙为借口，拿点零花钱就敷衍过去。

唉！妈妈真后悔，真不该，如果还有机会做他的妈妈……不，还是别了，如果有下辈子，你哥哥一定要有一个比我好一百倍一万倍的妈妈。

而你，我的宝贝，你出生后的日子是妈妈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你让我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快乐。我把全部心血注入给你，或许这里面还包含了一点愧疚，想把你哥哥没有得到的东西，在你身上一一弥补。

发现你和你哥哥的亲密之后，我好几天没睡着。我在想，是我没把你教育好，才让你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还是因为我欠他太多，所以老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呢？我想着，如果拆散你们，坚决告诉你们这样是不对的，那会不会又是犯了一个错呢？

我想了好久好久，想不出答案。后来你哥哥跟我说了一句话，说，你们的灵魂都是自由的。

妈妈好像模糊地懂了一些。我又想了很久，尝试着去理解你们，后来想到了我们这一辈的同龄人，其实还有好多表亲结婚呢，说不准亲兄妹也有，只是大家不说。我还在想，如果以昼不是你的哥哥，你会喜欢他吗？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妈妈只好祝福你们，不知道最后会如何，但真心地希望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其实妈妈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呀，但是有点累了。现在记忆力也不好，脑子转得慢，握着笔杆想了半天，却迟迟没有落笔。

无论如何，和哥哥在一块凡事好好商量！不要闹脾气，妈妈相信你能做好，你是妈妈的骄傲。

写来写去，总不知如何结尾。噢！还有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们成为妈妈的孩子，你们都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永远爱你们。

爱你们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