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浮舟渡 - 凤触琴鸣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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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梁州到京都,不过七日的路程。

我这七日再未见过裴云川,只在入京后第二日的朝会时才来得及见上一眼。

他复又换上了旧日那身内侍服,似乎又瘦了些许,便显得衣服空空荡荡的,人单薄得可怜。

裴云川一路被人推搡着进了殿中,被狠狠压制着跪伏在地。

当时满朝重臣,甚至连那坐于帝位上的人,看裴云川的眼光都带着鄙夷与轻视,而我则站在他一侧,低头静默地看着他。

我看着他呈上了旧日刻着白蕴仪名字的那枚平安锁,又听他陈述了曾经的过往。

裴云川这会极尽他的小人本色。

他说我还是六公主的时候得罪了贵人,被人推入湖里,当时他救了我,养了我八年,只盼着我以后恢复公主身份让他亦能得势。

他还说啊,我是个养不熟的,不仅忘恩负义,自幼便有野心,也从来都把眼光放在宫外,我后来舍下他,自己一头扎进了这乱世里,不为了别的,就是想做天下的主人。

「她本就是前朝公主,只不过因为是女子,做事多有掣肘。

「如今虽助皇上得到这天下,却从来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同朝中重臣私交,暗中密谋起事,只为了以后能够以旧朝皇族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坐上这帝位。」

裴云川说的话过于惊世骇俗,而他边说边将那两封信递了上去。

朝堂上霎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以为这两封信便是我同朝臣私交的罪证,而皇帝在看得那两封信的内容后,却蓦地冷下脸色,将信狠狠朝裴云川面上砸了去。

他被砸得一个哆嗦,而皇帝身边的内侍急忙将信拾起,同旁的朝臣读了起来。

这两封信均未寄出,一封是给当今的兵部尚书,另一封是给当朝丞相,前者是要将手里所有的军器暗线都交由朝廷,后者却已然写明了退隐之意。

这信哪是私交朝臣,分明是我心知帝王的忌惮,要放了这手里攒着的权。

我曾经在宫里时让裴云川吃了不少苦头,而后只想护住他,让他再不受旁人欺辱,如今便总想将权柄攒在自己的手里。

我决然不会去写这两封信。

可信上字迹分明是我的。

我的字写得本就好,行笔亦甚难模仿,可写信之人收笔落书的手势以及撰文时的风格竟同我分毫不差。

温旻从不能进我书房半步,整日在书房翻阅我案牍之人便只剩下一人。

「不是……」我终于意识到裴云川想做的是什么。

他在我开口的瞬间似想起身,反倒一个趔趄,额头极重地磕在那白玉砖上,霎时间便出了血。

他伸手胡乱擦去,而后竟什么都不顾般蓦地死命扯住我衣袍的下摆,赫然便在上面留下一道醒目血印。

所有人便只见那奴才如一个跳梁小丑般欲陷害我,反弄巧成拙,更是急得在大殿上摔了一跤,霎时见了血。

而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同我道:「这两封信是不是被你换过了?你早就知道了我的目的,也知道我不认字,故意在我面前写下这两封信,让我给府中的信使寄出,就为了引我上钩,是不是?」

裴云川故意的,他在我面前损伤自己的身体,丝毫不让我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血糊了眼睛,他也管不上,只是道:「就算换了信,你也是前朝的公主,不管怎样,你都会……」

「君侯并非前朝皇族之人!」温旻的声音蓦然自殿外响起,他穿着官服,手里捧着一纸宫籍。

说完这番话后入殿行了礼,这才缓缓起了身,将宫籍呈了上去:「她本为幽州人氏,在景昭十三年入宫,后来病重将死时被宫中所弃,也因此被除名,君侯应当就是那时被裴云川给捡回去的。」

那宫籍有许多年头了,纸张已旧,其上宫印却做不得假。

这时局势已然初显,那些官员再开口时皆是朝着裴云川而去的,他们骂他阉奴,斥他为霍决旧党,本该同霍决一样于闹市上被生生活剐,活到如今却妄图陷害开国功臣。

裴云川在这样的骂声里,似乎知道自己筹码全都用尽了。

他最初先是不可置信,往前爬了几步想伸手去夺那宫籍,却又一次被人狠狠从玉阶上踹下来,便只能匍匐在地哭着道:

「皇上,奴错了,前朝的六公主在二十年前早就落湖身死,尸体是奴亲自捞上来的,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也是奴私藏的。

「君侯同六公主年纪相仿,容貌亦有几分相像,奴便起了歪心,将君侯藏在身边,想让她将来借这平安锁冒充公主身份。

「君侯不依,又同奴心生龃龉,她觉得自己是宫籍上的一个已死之人,背着奴私自逃出了宫,奴一直怀恨在心,直到后来国破,奴自知死罪,才试图给君侯冠上前朝余孽的身份,来换自己的性命。」

朝堂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座上帝王在上首终于开了口,冠冕后的那双眼就这般逼视着裴云川:「你这阉奴前朝时便是阉党一员,跟着霍决犯下滔天杀孽,如今不仅欺君,竟还敢陷害朝中重臣,当真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

「七日后,当处以极刑。」

君王下了旨意,裴云川便只能去求我。

他像一只狗一样哭着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如许多年前他抱着病重的我跪在何谦面前时那样,他一遍遍地给我磕着头,原本便未曾止住的血自额头上流下,瞬间糊了他的眼睛。

他就这般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同我哭着告饶:「是奴错了,是奴贪生,起了歪心思陷害君侯致死,求君侯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奴一命!」

我想将他给拉起来,而他亦就势伸手抓住了我胳膊,嘴里哭喊着,手劲却异常大,硬迫着我弯下了身。

于是在这刺耳的哭声中,裴云川却蓦然在喘息间隙,攀着我的肩,在我耳边低语道:「好阿柔,我最后只求你这一桩事,你弃了我吧。」

无人听得这句话,而我看着面前的人,忽然便想到了温旻的提醒。

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

温旻以为裴云川是那一方浅流,溺死在其中的会是我。

可到头来,沉沦于此的,从始至终也只有一个裴云川而已。

是他甘愿沉沦,甘愿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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