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供词
那柄红纸伞,被刑部侍郎裴衍之攥在掌心,指腹摩挲着伞面。
“怎么?那老船夫还是不肯松口?”
“启禀大人。”手下躬身回话,:“那老东西嘴硬得很,一口咬定当日他从未载过任何人去往那处商船。”
裴衍之指尖重重叩在案上:“倒是有几分硬骨气。审,继续给我审!”
话音未落,又一名探子疾步而入,压低了声音回话:
“大人,属下查实了,那红伞上的墨料,全京城独一份,只公主府才有。听闻是公主府新认回的嫡女酷爱画画,二公子柳言明特意遣人远赴咸北,寻来的珍品墨料所制。”
“哦?这可真是巧了。”裴衍之眉毛微挑,指尖在伞柄上轻轻打转,“那赵自衡与柳二公子,本就是同一书院的同窗。”
“正是。”探子又补了一句,“属下还查到,这二人素来不和。前些日子,二人还打过一个赌。”
“哦?什么赌?”裴衍之问道。
“说是柳言明若是通不过夫子课试,则要被当狗骑,然而赵自衡输了,怕是丢尽了脸面。”
“还有这等事?”裴衍之眸光一沉,忽然想起了在紫云湖商船里搜出的那几件凶器。
若是赵自衡等人本就心存恨意,图谋不轨。约了柳言明,后又被其反杀,也倒不是不可能。
可探子接下来的话,却又将这个推测推翻:“大人,另有一事。公主府二公子柳言明,案发当日根本未曾踏出书院一步。”
“孔夫子亲口作证,说柳二公子那日午后,一直留在书院中向他请教问题,在场的数十名同窗,也都能为之佐证。”
人证确凿,竟无半分破绽。
裴衍之踱到案前,指节一下下敲着桌面,眸色晦暗不明:“凶器、紫云湖、约见之人……既然不是柳言明,那会是谁?”
他凝眉思索片刻,忽然眸光一沉。
赵自衡那帮纨绔在京中横行惯了,与柳二公子的过节闹得很深。既约的不是柳言明,那必是与之有关的人。”
以此为重心,裴衍之着重让人彻查公主府众人案发当日的行踪。
不过两日,便有在公主府附近做活动百姓,被衙役寻了来。
那人指出,当日午后,曾瞧见公主府三公子柳星颜,揣着一柄折叠的红纸伞,独自一人出了府门,往紫云湖的方向去了。
论断案的手段,裴衍之在刑部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不过短短数日,便将目标锁定在柳星颜身上。
......
审讯司的刑房里,寒气森森。
老船夫被粗麻绳捆住双手,狼狈地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脊上几道鞭痕翻着血肉,狰狞可怖,显然是已经受过一轮酷刑。
裴衍之缓步踱过去,将那柄红纸伞重重掷在老船夫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不容质疑道:“当日你渡去紫云湖商船的,就是这把伞的主人,对也不对?”
老船夫躬着身子,连头也不抬,并不回话。
裴衍之也不恼,只从袖中抽出一纸供词,轻飘飘地丢在他脚边:“不肯说也无妨。本官不要你开口,只需要你在这供词上,画个押便是。”
“草民……草民当日……从未载过任何人……”老船夫气若游丝,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是吗?”裴衍之扯了扯嘴角,转身换上一副皮手套,漫不经心的拿起一个被烤的通红的烙铁。
老船夫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烙铁上跳跃的火光,但依旧没有松口。
他老了,但是那年轻人还没老。他知道这些官员的手段,若是松口,势必这盆脏水就要浇到那年轻人头上了,他不能害了他。
“老家伙嘴还挺硬。”
裴衍之见他这般模样,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俯身,一把抓住老船夫的头发,硬生生将他的头掰起来,逼他与自己对视:“你可知,你护着的人是谁?”
“是当今公主殿下的三公子,柳星颜!”
老船夫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裴衍之敏锐地捕捉到这抹神色,心中已然有了定论,他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你想想,柳三公子何等身份?就算真有此事,也轮不到他来担责。你只需在这供词上画押,本府保你平安出这刑部大牢如何?”
他不信,这老匹夫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贵公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其实他也不确定那人是否是柳星颜。
但是当今关头,若是是那便最好了,若是不是,那也最好也是!
毕竟只有这样,他的差事才好交差,剩下的便是龙争虎斗与他无关了。
却不知,老船夫听到“公主殿下”时,非但没有半分动摇,反而将牙关咬得更紧了。
他的老家在运城,依着河岸讨生活,一手撑船的好本事,便是在那里练出来的。
很久以前的秋汛,大河决堤,良田被淹,屋舍被冲,他跟着逃难的人群一路漂泊,好不容易才到了京城脚下。
那时,城门紧闭,官兵手持长刀,将他们这些难民拦在城外,任他们哭嚎哀求,也不肯放一人入城。
城外的荒郊野地里,饿殍遍地,疫病横行,他眼看着身边的同乡一个个倒下,只觉得自己也撑不了几日了。
是公主殿下自掏腰包在城外设了粥棚,搭了草舍,给他们施粥送药。
最后,亲自入宫求了陛下,给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分了荒地,让他们能在京郊落脚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