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死水
黑暗,冰冷,死寂。
石牢仿佛成了宇宙的终点,吞噬了所有光线、声音和希望。
谢虞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维持着被扔进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她身上还沾着武安平爆裂时溅上的、已经变得暗红发黑的血痂,凝结在发丝间,黏在脸颊上,如同丑陋的伤疤。左手掌心的伤口似乎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任何感觉都离她远去了。
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向无尽的黑暗,瞳孔里没有任何焦距,映不出任何东西。没有泪水,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绝望都消失了。武安平最后那句“别放弃”的回响,被祭台上那场猩红血雨彻底浇灭、冲散,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陆皓的背叛,重回囚笼的窒息,武安平以最贴近她噩梦的方式惨烈牺牲.....这一切残酷的打击将她灵魂里最后一点名为自我的东西碾碎成了齑粉。
她不再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她成为了一具还残留着微弱呼吸的躯壳。世界对她而言,只剩下这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时间失去了意义,饥饿、寒冷、伤痛.....所有的生理信号都被这巨大的虚无屏蔽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永恒。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滞涩的摩擦声。昏黄的油灯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门口传来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气息。
霍清。
她提着一盏小油灯,站在门口。火光跳跃着,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她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也更加冰冷。她看着蜷缩在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谢虞,看着她身上那刺目的、属于武安平的血污,看着她那双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的眼睛。
霍清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愉悦,没有欣赏杰作般的满足,甚至没有一丝惯常的、冰冷的兴味。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油灯的光线将谢虞的狼狈和死寂照得纤毫毕现。那凝固的血痂,那散乱的发丝,那毫无生气的脸庞,那彻底熄灭的眼神.....这明明就是她想要的,不是吗?将这个酷似母亲的女孩彻底摧毁,碾碎她的意志,将她变成一具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空壳,成为她掌中一件有趣的、可以随意把玩的收藏品。她精心策划,推波助澜,不就是想看着她在希望与绝望的钢丝上挣扎、坠落,最终摔得粉身碎骨吗?
她应该感到愉悦。应该像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那样,露出满意的微笑。
可是.....
霍清的心底,涌动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空洞和烦躁。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精心烹制了一道大餐,入口却寡淡无味。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为什么却一点也不开心?谢虞这副彻底放弃、连灵魂都消散的模样,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她心底任何波澜,反而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为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冰冷的心头。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喜欢这种计划达成后却毫无快感的空虚。
她缓步走进石牢,油灯的光晕随着她的移动而晃动。她在距离谢虞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谢虞。”霍清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石牢里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谢虞毫无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那声音只是穿过空气的风。
霍清微微蹙眉。她蹲下身,将油灯放在地上,昏黄的光线正好照亮谢虞低垂的脸庞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如同之前许多次那样,轻轻拂向谢虞沾着血污的脸颊,试图擦拭,或者.....只是想确认这具躯壳是否还有反应。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谢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如同本能般地向后瑟缩了一下。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躲避动作。
霍清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悬停在半空。
这个细微的躲避,在霍清心底那片空洞的烦躁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不是恼怒,而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她看着谢虞依旧空洞的眼神,看着那细微躲避后重归死寂的身体。霍清收回了手,重新站起身。她沉默地看着谢虞,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失却了灵魂的藏品。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平直的,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宣告:
“做我的宠物。”
“留在我身边。”
“我会保你一命。”
这是她抛出的橄榄枝,或者说,是她为这件失魂的藏品重新定义的归属。成为她的所有物,依附于她,或许能在这地狱里获得一丝喘息,一丝.....卑微的生存空间。
石牢里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谢虞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口型清晰可辨:
“不。”
平静。死水般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事实般的拒绝。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霍清的眼神骤然一冷!一股愠怒瞬间冲散了刚才那丝涟漪!不识抬举!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一个卑微但能活下去的机会,她竟然如此平静地拒绝?!她凭什么?!她还有什么资格拒绝?!
霍清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谢虞那副油盐不进、彻底放弃的模样,那股无处发泄的愠怒和莫名的烦躁交织在一起。她需要打破这死寂!需要重新在这潭死水里激起波澜!需要让她.....重新活过来,哪怕是痛苦的活!
一个念头划过霍清的脑海,她看着谢虞那张酷似母亲、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再次开口,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精准地刺向谢虞死寂心湖最深处那可能仅存的一丝柔软:
“我让你去看看你哥哥。”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
谢虞那空洞的、仿佛凝固了千年的眼瞳,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如同被强光刺伤!她那死寂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哥哥.....谢铭!
那个在祭台上神志不清、被选中却又被武安平用生命换下的哥哥!他还活着吗?他怎么样了?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之大,牵扯得脖颈都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死死地盯着霍清,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哥.....哥哥.....?”
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渴望和小心翼翼的求证。她的眼神,不再是死寂的空洞,而是像一个溺水者,终于看到了一根漂浮的浮木,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
霍清看着谢虞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看着她因为“哥哥”两个字而剧烈波动的情绪,那股冰冷的愠怒和烦躁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暂时压了下去。
她成功了。她找到了撬开这具行尸走肉的支点。
霍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愿以偿的光芒。她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