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旅游(1)
霍清在一间窗帘紧闭、光线昏沉的房间里,专注地用小铲子摆弄桌上几个布满尘迹的花盆和玻璃瓶。泥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植物气息在空气中浮动。
谢虞蜷坐在床上,指尖机械性地划过手机屏幕。屏幕上,父母和哥哥谢铭鲜活明亮的笑容在像素里定格,却映照着她自己脸上的一片荒芜。
她没有流泪,仿佛泪腺早已在过去的煎熬里彻底干涸。她疯狂地渴望拨通父母的电话,想要听到他们的声音,想要对他们说一句“对不起”。
但是她不能这样做,她的失踪父母肯定已经报警了,一旦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把她的行踪透露给警察,那她和霍清就会陷入巨大的麻烦之中。
手机屏幕突兀地弹出一条新闻推送,新闻标题中“泽堰县”三个字,瞬间刺破了她的麻木。她的指尖带着微颤点开了那条新闻──
【西南快讯:连日暴雨引发滇黔交界处泽堰县周边原始深山区大规模山体滑坡与泥石流灾害。一支山中拉练的武警部队遭遇灾害,伤亡惨重。邻近多个少数民族聚居村落亦遭巨创,人员伤亡、财产损失巨大。目前救援行动正全力展开.....】
滚烫的文字烙进眼底,谢虞猛地闭上了双眼,将喉间那无声的呜咽死死压在胸腔里。
她站起身,脚步带着飘忽的重量,挪向房间角落的书桌。桌面立着三个相框,相框里是三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分别是谢铭、武安平、章知若。中间是一座崭新的铜香炉,旁边放着一捆线香和打火机。
谢虞拿起三支线香,用火机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照片里年轻的面容。她拿着香对着三张遗相拜了拜,然后将香一支一支插进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一丝自嘲的笑掠过她毫无血色的唇边。自己多么虚伪啊,背叛哥哥和朋友,爱上仇人,抛弃至亲,和仇人远走他乡......如今却在这里焚香祭奠,试图用这点廉价的烟雾寻求一丝心安.....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门没锁。”谢虞疲惫地说道。
霍清推门而入,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香炉里那三炷新燃的香上。
“你看到泽堰县山难的新闻了?”霍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涩然。
“嗯。”谢虞的回应轻得像是飘扬的尘埃。
霍清走近书桌,沉默地拿起香,点燃,合拢手掌,无比庄重地躬身拜了三拜,然后她将香插入香炉中,紧挨着谢虞的那三炷。
谢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如同旁观一帧陌生电影的画面。
霍清在她面前坐下,她没有说话,气氛陷入了沉默。只有香炉里的几缕青烟,在无声地纠缠、上升。
“菌菇.....怎么样了?”最终还是谢虞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霍清疲惫地摇头,眉宇间笼罩着失败的阴霾:“我用动物试了祭祀的流程.....孢子会萌发菌丝,但....养不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深沉的无力感。归墟之喉的菌种,真的如同那个沉睡的永生者所说,离开了那片被诅咒的土地和特定的“仪式”,似乎就失去了存活的根基。
静默再次笼罩房间。良久,谢虞的视线失焦地望向窗外的风景,轻轻开口说道:“来这里一个月了,还没认真看过这个国家.....霍清,你带我出去走走,旅游一下....好不好?”
霍清凝视着她苍白的侧脸,凝视着那双曾灵动此刻却深陷灰暗的眼眸。她眼中掠过一丝忧虑和犹豫,但最终开口吐出的,却是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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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那间充满沉重祭奠气息的房间之后,这个东南亚国家首都的喧嚣与多彩扑面而来。
霍清小心翼翼地规划着行程,刻意避开了所有需要深度体验或安静停留的地方。她带领着谢虞游走于大皇宫金碧辉煌的尖顶下,在玉佛寺氤氲的香火中随人流穿梭,甚至在湄南河幽绿的水面上乘船看日落......
谢虞始终像个游魂。她拍照,驻足,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景象,落向某个虚空之处。熙攘的游客、艳丽的鲜花、虔诚的信徒、粼粼的水波──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所有鲜活的色彩都扭曲成模糊的光斑与杂音。
她的脸上强行支撑着礼貌的面具,偶尔附和霍清的讲述或介绍,发出简短的“嗯”、“是吗”......那空洞的眼眸和僵硬上扬的嘴角,让霍清心中的忧虑越发严重。霍清试图牵她的手,但她的指尖传递的却只有冰凉的汗意和微微的抗拒。谢虞的沉默像是一种精神被过度抽取后彻底的空洞与耗尽。
夜晚降临,华灯初上。她们鬼使神差地走进一家位于某条喧嚣巷弄深处的les酒吧。这里与外面佛寺的肃穆判若两个世界。光线暧昧而迷离,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裹挟着酒精、汗水和荷尔蒙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充满诱惑又危险的网。各色皮肤的美丽女子在舞池中扭动身体,释放着原始的热情与欲望。
一开始,谢虞还只是坐在吧台高脚凳上,小口抿着莫吉托,眼神茫然地扫视人群。但那些肢体碰撞的激情,那些放纵的尖叫与欢笑,像某种强烈的催化剂,挑拨着她死寂的心。
酒精是最好的引燃剂,当霍清去吧台取酒的间隙,谢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舞池的人潮里。再找到她时,她已经夺过dj身边一个陌生女孩手里的龙舌兰酒瓶,仰头灌下大大的一口,引来周围阵阵尖叫和口哨。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眼睛里带着亢奋。她开始大笑,毫无章法地舞动身体,肢体动作非常夸张。她主动与人拥抱、碰杯,大声说些不成句子的英文。有人夸她“hot”,她便笑得更加肆意,甚至扯开了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
霍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这不是她认识的谢虞,这不是她记忆中即便害怕也会带着点小倔强的女孩。谢虞歇斯底里的宣泄,更像是崩溃边缘最后的疯狂起舞。
她急忙上前,想把谢虞带离这沸腾的旋涡。但谢虞像脱缰的野马,笑着挣脱她的手臂,把剩下的半杯威士忌混合饮料塞给她,含糊地说:“.....喝啊!霍清!.....庆祝....活着!.....庆祝我们还活着!....还有.....影子....看见了吗?它在动....”她的手指胡乱地指向酒吧角落一片光怪陆离的阴影,然后爆发出更大声的、带着神经质音调的笑。
凌晨时分,谢虞是被霍清几乎半拖半抱地弄出酒吧的。她手里还死死抓着一瓶酒,步伐踉跄,口中含糊地呓语着不成调的词句。二人路过一片街心公园的小树林时,霍清搀着她想让她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下休息片刻。
谢虞坐在长椅上,接着拿起酒瓶又要往嘴里灌,霍清强硬地抢走酒瓶。谢虞这个时候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这酒里....有归墟之喉那些该死的菌菇的味道呢.....”
霍清心头一紧,她拿起酒瓶凑近闻了闻,又谨慎地抿了一小口,却只尝到麦芽发酵的苦涩。她看着谢虞涣散的眼神和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小心翼翼地说:“没有,这就是啤酒。你喝多了,我们回酒店休息吧。”说着她伸手想扶起谢虞。
“回酒店?”谢虞猛地甩开霍清的手,身体晃了晃,眼神却直勾勾地钉在霍清脸上,那里面有一片被酒精点燃的、混乱而尖锐的火焰,混杂着痛苦、怨恨、依赖、爱意....“好啊.....回酒店.....”
回到酒店房间,霍清把谢虞放倒在床上,然后进洗手间拿了毛巾浸湿,准备给谢虞擦一下滚烫的脸颊。走出洗手间时,却看到谢虞已经坐了起来,正拿着手机在看。
霍清问了一句:“在玩什么呢?”
谢虞慢慢转过头,霍清这时候才看清谢虞手机里的是他们全家的合影。霍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想着说点什么弥补,谢虞却把手机扔在床上,猛地扑了上来,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兽,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绝望的气息。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甚至带着粗暴。她用力搂住霍清的脖子,滚烫的嘴唇胡乱地印在霍清的额头、脸颊、下巴上,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牙齿磕碰着皮肤,留下细微的刺痛和湿漉漉的痕迹。她的手指急切地撕扯着霍清的衣襟,纽扣崩开,光洁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之中。
霍清的身体瞬间僵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谢虞的颤抖,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用力过度的痉挛,感受到她每一次亲吻里蕴含的不是爱恋,而是无处宣泄的痛苦和一种想要通过伤害对方来确认自身存在的疯狂。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动,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和翻涌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霍清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当谢虞将她推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带着酒气的、粗暴的吻雨点般落下,甚至在她锁骨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牙印时,霍清也只是闷哼一声,手指深深陷入床单。她闭上眼,任由谢虞发泄。
谢虞的动作是机械的、混乱的。她撕开霍清剩余的衣物,手掌带着一种惩罚的力道揉捏着霍清的身体,留下道道红痕。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破坏,想要留下印记,想要通过这具与她同样被诅咒的身体,去触摸那早已支离破碎的、属于过去的自己,去寻找一种......还活着的证明。
霍清始终沉默。她承受着谢虞施加的一切。在谢虞的牙齿咬破她肩头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时,她的身体才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丝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但这声音很快被她自己咽了回去。她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任由那温热的血液顺着肩胛骨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布料。
这场单方面的、充斥着痛苦的发泄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谢虞的力气耗尽,动作变得迟缓而无力,重重地瘫倒在霍清身上。她的头埋在霍清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霍清敏感的皮肤上,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霍清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昏暗的光影里。她能感觉到谢虞身体的重量,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臂,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环住了身上那个微微颤抖的身体。指尖触碰到谢虞汗湿的、冰凉的脊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个拥抱,无关情欲,甚至无关安慰。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沉重的承担。霍清知道,谢虞此刻需要的不是言语,也不是抚慰,而是一个可以容纳她所有痛苦、所有崩溃、所有绝望、所有恨意与所有扭曲的依赖的容器。而她,甘愿成为这个容器,承载着她加诸于自己的一切痛苦,直到.....这具躯壳所能承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