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阳光在公馆每一处散落,绿叶鲜花被洒了水,五彩斑斓地发着光。
方晓冬的视野里却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他看见贴着挽联的灵堂,就在他前方。
一具漆黑色的巨大棺材放置在厅中,一个“奠”字,醒目强烈地扎入他视线里,也扎入他的心脏之中。
方晓冬浑身冰凉,像陷入一个巨大的梦魇,周遭一切都是没有呼吸的。
管家来报说,虽然时间很紧,但棺材已经是请人找的最好的了。
秦霄华点头后,管家又去忙其他,馆中大大小小事务都要他监督管理。
秦霄华看着晓冬,把他的手紧紧牵着说:“晓冬,去看看吧,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方晓冬鼓起勇气,松开秦霄华的手,靠近棺材。
方禾已经被换上一身崭新干净的绸缎白衫,领口处绣着一枝几叶的细竹叶暗纹,交握的手里是他的衍清佩。他的脸很安详,眉间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方晓冬上前两步,看见棺材里静躺的男人,锁在眼眶里的泪珠,瞬间一连串地砸了出来。
他眼前一花,醉酒后丝毫记不起来的事,此刻忽然清晰无误地涌入脑海。
每一分每一秒,爹说娘的事,给他倒酒,抱他回家,抚摸他的脸庞……
临睡前的那温柔一眼,是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爹……”方晓冬张着唇,无声地喊。
回顾以往十几年,他父亲无疑是不合格的。
他不敢有怨言,因为他怕父亲不要他了。
他常跟小五说,他爹多么疼爱他,他知道都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
从记事起,他爹对他的态度相当冷漠,连个笑脸都吝啬,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爹,让爹多抱抱他。
他爹却总是冷冰冰地独自坐着,与酒为伴。
开春来琼海的时候,天气早晚温差大,白天热,晚上冷,他和他爹走的两天路程里,他爹在白天的时候就把身上厚外套脱下来披他身上,拍拍他的脑袋说:“穿吧,别着凉。”
他多高兴啊!他爹也会难得地关心他!
只是到了晚上,他爹又把厚外套给他扒了,用手背抹抹他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看你热的,脱下凉快凉快。”
他看着爹冷得发白的唇,迟钝地明白,这点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不敢跟别人说,因为说了以后,不仅别人都要知道他是个没人疼的孩子,连他自己也快瞒不住自己了。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很爱他,是他犯贱吗?非要腆着热脸去贴爹的冷屁股吗?
当然不是,他是能感受到爹对他有爱意的。
比如在暴雨里见他摔倒了,会抱起他走回家,会怕他生病,给他烧水泡澡,见他委屈地哭,会默不作声地买红薯补偿他。
有次他削土豆,把手指削得血淋淋,地上落了一摊血洼。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道,这样的伤口也能自己长好吗?
当时爹看见了,急得扛起他就跑去找刘大夫。
刘大夫给他包扎好,走的时候,在外面等候的他听到两人在内屋里悄悄说话。
他扒在窗外偷听。
刘大夫低声骂爹:“你掉什么泪!削掉半片指甲的是你吗你就哭!”
爹哽咽着,跟个小孩儿似地哭道:“我还以为晓冬手指断了……他都被我弄坏嗓子了,差点以为又要成断指了……”
刘大夫冷哼:“那你不会好好对晓冬?你看看把他养的,成什么样子了?”
爹就不服气地反驳他:“成什么了?我觉得我养得特别好!现在晓冬才十岁,又会做饭洗衣服,又会劈柴挑水,将来肯定能自力更生!”
刘大夫啧道:“你这说的,怎么跟你要快死了晓冬没人管了似的……”
爹气冲冲地出来,扛着他就回去。
自那以后,他总有一种恐慌感,爹有天会弃他而去。
如今他真的没爹管了。
昨晚那一顿饭那么奇怪,他早该察觉到爹的异常的!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这一切是不是都能改变?!
方晓冬不知道。
秦霄华看着四肢瘫软到棺材旁的方晓冬,蹲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一直安慰他。
方晓冬听不进去,他的整个脑子都像被架在火堆上反复炙烤,什么都想不得了,只有滚烫的热泪溢满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的嘴角是带着点弧度的,苍白的脸透出一抹奇异的温柔,是带着笑容离去的。
方晓冬更为崩溃。
爹去天上找谁了呢?是娘吗?怎么不带他一起呢?
方晓冬哭得几欲昏厥,满脸通红,秦霄华想起什么,大惊着掰开晓冬嘴巴往里看。
嗓子又开始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