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王朝（三）
黄金王朝（三）
简随阳几人离开允唐的时候，夏秋桐并没有去送。
他们打的是奇袭战，再兼不能让大胤的百姓得知他们家那位少年帝皇一胯白马就要抛下允唐出征伐妖。所以这离行前的仪仗自然不能弄得声势浩大，时间地点也只有留在宫里的那几个穿越者以及夏秋桐知道而已。
但夏秋桐其实来了，她偷偷躲在城楼上的箭塔旁，看着熹蓝的晨光下骑着白马的少年。那匹马叫“雪灵”，是简随阳最喜欢的座驾，马龄不足三年，却生得神骏骨健，甚至比寻常的成年马还要雄壮，毛色也是雪一样的绒白，但是鬃毛甚至还要更白一筹，近乎透明。
少年牵着马绳，腰间别着的金黄腰挂一晃一晃，纤长的流苏扫过雪灵厚实的马背。他一边听着马前坐镇允唐的南宫天絮絮叨叨老妈子一样的嘱咐，一边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在目光即将与少年接触之前，夏秋桐悄悄偏过了头，将身子埋进了塔壁后的阴影里。
“此战成败，关乎大胤存亡，关乎我们这批初代穿越者的命运，在此，我以东皇之号立誓，不破敌阵誓不回！”少年捧起酒碗，声音高亢如击节而歌，“祝我们大胤的所有人，武运方昌！”
随后他带头将那满满一碗烈酒泼在了黄泥地上。
围着的人群里顿时传出一阵郎笑声。头戴方巾身跨枣红高马的健壮男子毫不客气地去揉简随阳的头发：“在这拧巴的世界待太久了吧小子，哪学来的这么些文绉绉的酸腐词，都有点不像你了。”
“诶诶诶！万大哥，不对，万将军！你这可是大不敬，朕要告你以下犯上！”
“去你丫的！”
一阵笑闹打骂之后，就到了真该离别的时候了。简随阳最后一次往左侧的城楼上望去，方才他其实捕捉到了那来不及闪进箭塔后的一角青衣，但却什么都没戳破，只是默默牵着马绳，眸光隐约闪动。
“看啥呢？”万鹤山又凑过来脑袋，被简随阳用剑鞘拍开。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曳马回身时最后一次望了眼身后的天空，此时半轮红日才刚刚探出蒙蓝的地平线，将城门口的石板地烫的金灿灿的。夏秋桐依旧没有露面。
少年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嘴角嗫嚅了一下，随后才扬起马鞭像是宣告一般地对着天空大喊，“出发！！”
直到听到城楼下的动静渐渐远去，夏秋桐才缓缓从墙后走了出来。此刻日光已然大现，她偏过头望向城门，那群纵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寂静的城门口只余日影斜长。
没来由的，夏秋桐突然油生出一股萧索瑟然之意。
少年们的骏马与战刀如利箭一般刺进大周，而允唐的春雨也已经下到第二场了。
这三天一直阴雨缠绵，夏秋桐也窝在小店里宅了三天，偶尔也有驻守允唐的穿越者会上门来请求她的【心宁私语】，交谈中双方偶尔也会聊上一点有关【穿越者沦陷计划】的事情，但每每浅谈三两句后夏秋桐就会有意无意地别开话题，只觉得有关这个计划的一切都像藏了根针似的，随着每一个起伏的字眼细细地扎着她的心头。
这期间她还见了一次颜楚玥，作为初代穿越者中的强大战力，拥有寒冰之力的颜楚玥本该与简随阳一同出征。但一来大胤也需要有擅战的穿越者坐镇，二来颜楚玥本性欢脱，更易受禁物污染，最近这段时间也时常感到心神不宁魂智难安，故而也被安置在了后方。
“唉……要不是南宫哥拉着不让，我也跟简随阳这小子一同前往大周了…别的不说，那里好玩的好吃的可比允唐多太多了。”少女打着哈欠，靠在椅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夏秋桐轻笑一声，为少女熏上一炉安神的桂香后，又斟了一杯茉莉茶递给她：“你现在精神状况很不稳定，若与其他穿越者一战恐怕还不等动手自己就先身心崩溃了，还是来我这里养养心，收收神，如果这么想去大周的话就过些日子再去就好，那里一年四季都不缺吃喝玩乐。”
“还是你这里的茶适口，其实我不爱喝茶，来这个世界以后我每天想的都是可乐雪碧奶茶什么的……只有你泡的茶我愿意喝，别人家的都跟泔水似的。”颜楚玥将盏中的茉莉花茶一饮而尽，随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上唇。茶味清甜，桂室香浓，夏秋桐的声音又温柔款款，虽然鲜少有什么起伏情绪，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人更生困意，“你这里也是最舒服的，当真是有魔力……”话音却是渐渐轻了。
颜楚玥也是最开始质疑夏秋桐能力的穿越者之一，但如今早就在夏秋桐极其高明有效的诊疗下折服。
“只是多放了些糖罢了，甚至算不上是正宗的泡法，也不是什么顶好的茶。”夏秋桐笑着摇了摇头，正要给颜楚玥喝空了的茶盏再续一杯，却见少女睫尖轻垂双目微阖，口鼻发出隐约的鼾响，居是已然睡去。
夏秋桐的目光落在她铺着窗格落进来的一点日影的脸上，忍不住想起了当初刚见到颜楚玥的时候。那时的颜楚玥还沉浸在爱人故去之苦中，浑身散发的凄寒哀恨的怨冷之气，对于夏秋桐这个半路突然出现身份成疑的穿越者更是抗拒到极点。当初怀疑夏秋桐是谋杀者系统安排的卧底，想叫人将夏秋桐直接杖杀的人就是她。
但如今的颜楚玥许是经过了时间的涤洗，又许是因为夏秋桐的疏导，又变回了原本那个古灵精怪性格开朗大方的调皮少女，只是偶尔夏秋桐会望见她怔怔地出神，静静凝望着某个地方，眼里写满说不出哀伤。
她其实从未遗忘。
大胤的穿越者们也从未遗忘，他们因为底色里的善良和对这个世界的爱意聚集在了一起，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在一场又一场的谋杀案件中凋敝。所以他们才建立了大胤，想在这个悲哀的乱世里拼命地留住些什么……但历史的结局告诉夏秋桐，他们终究什么也没留住。
“不好意思…我怎么就趴桌子上睡过去了。都怪你这里太舒服了。”颜楚玥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趴在别人家桌子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忙揉着眼睛道歉。
“无碍，睡得好说明我的能力卓有见效。”夏秋桐微笑，“看来你这几段时间梦魇心悸的毛病也能够缓解了，等下我再给你抓一些药。”
见颜楚玥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夏秋桐忙补充道：“不过你别想着可以现在就动身去大周策应他们几个，你只是稍有缓解罢了，贸然动用禁物还是危险。”
“我知道，而且允唐也需要我坐镇嘛，不然南宫哥他们几个也没有什么战斗能力。”颜楚玥笑，“我只是在想既然我状态好了，那之前应承下来的春元节一事倒也能给个交代了。”
春元节是大周以南一片地区的民俗，旨在祈求早春花神的庇护。大胤据南沙岸外城允唐而居，每年春元节也会有一番庆祝。
彼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家门口摆出鲜花争奇斗艳，夜里也会办起彩花猜灯的游会，一些大的商楼更是会架起戏台，请来名伶舞姬唱戏歌舞。
而颜楚玥作为曾经名动大周南襄的妙音娘子，尤擅歌舞。如今移居允唐自然也成了各家商楼竞相邀请的对象，但碍于近期不佳的身体状况，所以这春元节的邀约也是一拖再拖。
“你倒是好雅兴。”夏秋桐有些意外，毕竟先前通过谈话得知颜楚玥和她那身死的云郎就是在某年春元节的戏台上认识的。彼时她还是一舞千金的妙音娘子，他只不过是个偶然路过戏台的穷酸书生，却被这一瞥的光彩攥住了余生。
所以夏秋桐本以为颜楚玥会不愿再登台，至少也会避开这春元节，以免触景生情，遭受这物是人非之苦。
但颜楚玥似乎看出了夏秋桐心中所想，宛然一笑，明媚飞扬：“不论过去如何艰难痛苦，但只要走下去，总会踏出一条前路来，莫要让过去困住未来……这是云郎从前百般告诫我的。我爱他，所以要将之放在心上。”
夏秋桐微微一怔，手中的茶盏悬而未落，颜楚玥不知她为何突然愣神，还以为是自己那句话触了对方的霉头，隐隐有些不安。但随后夏秋桐就长叹一声，然后摇着头露出笑来：“我一直仗着能力在你们面前以医师自居，但这次倒是你开解了我。”
次日，一身纯黑劲装肩挎布蓝行囊的夏秋桐在绣店门口贴上了一张暂停营业的告示。随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允唐城西的马场，用这几个月攒的银票要了一匹上好的枣红马，又去隔壁的铁匠铺里挑了一把坚韧的精铁长剑和几把贴身的匕首。
莫要让过去困住未来。这将来如何，果然还得靠现在的自己去试一试才知道。
夏秋桐遥望天边垂日红霞，再不犹豫，向着城门外鞭马驰行！